高至善先教高經緯練第一個步驟——吐納。兩人盤膝端坐在蒲團上,閉目朝前,左手食指向天,右手小指向地,兩隻鼻孔用力吸氣三次,然後用口將胸中濁氣緩緩排出,循環往複,周而複始。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高至善睜開了眼睛,推了一下還在練功的高經緯說道:“大哥,咱們收吧,我餓得前胸都快貼到後背了。”高經緯一笑,站起來道:“我的肚子也早就咕咕叫了,是該吃飯了。”兩個人這頓飯吃得很香,可能是練功的緣故,也可能是身體發育對營養的需求,讓他們暫時忘卻了煩惱,風卷殘雲般地將剩飯打掃一空。
高至善歎了口氣道:“唉,要是不出去也能知道外麵的時間就好了。”高經緯道:“誰說不是呢?”當下走到洞口,側耳諦聽了好一會兒,下來對高至善道:“外麵靜悄悄的,沒有任何響動,憑直覺,我想天恐怕黑了。但穩妥起見,還是多等一等,最好是等到下半夜,敵人都疲勞了,放鬆了戒備,我們行動起來就方便多了。”高至善道:“大哥言之有理,就依大哥的。”
又過了好長時間,高經緯對高至善道:“我們該出發了。”高至善忙道:“大哥看家,我一個人出去。”高經緯堅定地回答道:“兩個人一塊出去,互相也有個照應,況且我們在暗處,敵人在明處,隻要我們小心點,料也無妨。”兄弟倆確定上麵無人後,毅然打開了洞口。
外麵一團漆黑,一股冷風迎麵撲來,高經緯忍不住要咳嗽,趕緊用手死命地捂住嘴,另一隻手壓緊領口,隨高至善來到上麵。高至善旋即關閉了洞口,二人立刻消失在濃濃的夜色裏。
兩人首先來到悟純頭陀喪命的地方,血跡還在,屍體卻沒了蹤影。
根據事先商定好的路線,二人先從後院查起,後院共有三排僧房、一排客房、一排齋房、一排夥房和四座糧倉。糧倉、夥房與齋房裏聽不到一點動靜,客房和僧房裏雖沒有燈光,卻有好多人在睡覺,從打鼾聲和沉重的呼吸聲以及偶有的粗俗夢囈判斷,這些人絕非本寺的僧人,必是敵人無疑。
兄弟倆腳步輕輕地經過月亮門來到前院,正殿裏燈火通明,兩個偏殿也亮著燈光。他們疾速離開石子甬路,緊貼側殿的後牆,將身體隱沒在黑暗之中。從兩殿的空隙處向前看去,三大殿及中央廣場的狀況一覽無餘。寺院的大門上掛著一盞“氣死風燈”,兩個官兵打扮的彪形大漢挎著腰刀在門前警戒。中央廣場上有一堆灰燼沒有全部燃盡,經風一吹又有火苗躥起。左側偏殿裏不時有人影在晃動,並傳來吆五喝六的聲音,好像有人在賭博;右邊的偏殿裏有人拖著大舌頭高聲劃著拳,“五魁首”“哥倆好”“全來到”呼聲不斷,似乎有人在喝酒。
正殿裏看不到人,但能聽到有人含混不清地說著話,兩人對視一眼,蹲下身去來到正殿窗下,又用舌尖舔手捅破窗紙向裏望去。就見大殿正中供案前,有兩個軍官打扮的人,背對著殿門在講著什麼,供案旁邊,方丈大師臉色蒼白,麵向殿外委頓在蒲團上。
兄弟倆又用目光將整個大殿搜索了一遍,未見其他人的身影,於是他倆溜進殿內,撲到旁邊的帳幔之後,又沿著帳幔悄悄地移動到中間佛像的背後。借著明亮的燭光,他們終於看清了那兩個身著軍官服的人的臉,高經緯不由大吃一驚,原來其中一人竟是他的舅舅魏進財。
方丈大師可能是看見了兄弟倆的緣故,霎時來了精神,一挺身坐了起來。方丈大師的表現倒把兩個土匪嚇了一跳,魏進財用譏諷的口氣對方丈大師道:“咦,要詐屍咋的?適才還半死不活的,問什麼都像沒聽見似的,現在想通了?那就請開尊口吧。”方丈大師大義凜然,回答道:“你們假冒官兵的名義,以追捕逃犯為借口,一舉占領了寺院,又強迫老衲等歸順就範,如若不從,你們就兵戎相見,大肆屠戮,可憐老衲合寺上下三十餘口,盡皆死於你們的刀槍之下。這還不算,你們連寄宿在這裏的高公子也不想放過,整日追問他的下落,老衲回道不知,你們就沒完沒了折磨拷打於老衲。你們還有一點人性嗎?簡直禽獸不如!”魏進財一聽大怒,惡狠狠地給了方丈大師一記耳光,鮮血立即順著方丈大師的嘴角流了下來。
高至善終於忍無可忍,跳起來就想去拚命,被高經緯死死拉住,並在他耳邊輕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另一個土匪見狀,對魏進財道:“軍師老兄,我早就料到,在這種冥頑不化的老家夥身上下功夫,是瞎子點燈——白費蠟。”魏進財憤憤道:“大王閣下,你以為我不懂這個道理?要不是想在他身上得到高經緯的下落,焉能讓他活到今天?”
他又轉身對方丈大師道:“橫豎你也活不長了,就讓你死個明白。”他手指角落裏一堆僧衣,接著道:“你看那是什麼?那是從你們僧人身上剝下的僧衣。別說你們不同意歸順,即便是同意,我也不會相信你們,對此我早有準備。自明日起,我就是本寺的方丈,我手下的三十三個弟兄就是本寺的僧人,我們同樣會弘揚佛法,光大寺院,你就放心離去好了,阿彌陀佛。”方丈大師輕蔑地一笑,道:“狐狸再狡猾也終究要露出尾巴,惡人再偽裝也終究會被人們識破。你們的一切卑鄙伎倆都將是一場徒勞,隻能增加你們的罪業。善惡到頭終有報,你就等著用你們的血,去洗刷你們的罪行吧。”
魏進財道:“你是一個將死之人,我也不跟你計較,就讓你圖個嘴上痛快。不過我還是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隻要你肯配合,講出高經緯的下落,說不定我能改變主意,放你一馬也未可知,你可想好了。”方丈大師道:“你為什麼非要找到高公子不可呢?老衲不是早就告訴你,高公子一切都好,出家人不打誑語,難道你還不相信嗎?真不知你找高公子的真正居心何在!”魏進財道:“我能有什麼居心?不過時間長了,親情所致有些牽掛,想見見他就是了。”方丈大師道:“即便如你所說,找來高公子,你又如何向他解釋眼前發生的這一切?據老衲看來,高公子宅心仁厚,疾惡如仇,絕對不會跟你同流合汙,說不定還要大義滅親呢,老衲勸你還是不見為佳。”
聽到這些,魏進財不禁惱羞成怒,他凶相畢露地對方丈大師嚷道:“你別做夢了,指不定誰大義滅親呢!實話告訴你吧,我找高經緯就是為了要除掉他。”方丈大師不解地問道:“對自己的親外甥你也下得了毒手?”魏進財把嘴一撇,道:“誰說是親外甥,我母親不是他親外婆,是繼外婆,你懂嗎?我母親早就視他母子倆為眼中釘、肉中刺,你說我能饒過他嗎?”
方丈大師追問道:“老衲聽高公子講過,是你千裏迢迢從杭州將他母子接回來的,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呢?”魏進財不耐煩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索性全告訴你吧。俗話說:‘無利不起早。’你以為我是顧念親情才去接他們的嗎?我是衝他們家的錢財。高經緯祖上有個寶物,在他母親手中。此物精美絕倫,價值連城尚在其次,主要是關乎一個寶藏的開啟。本來他母親隻要將寶物拱手送給我,我倒也不一定非要取他們的性命,誰知我幾番索要,都遭拒絕。他母親還言道,此物務須傳給高經緯,讓我死了這條心。所以我必須將他除去,以絕他母之念。”
方丈大師長歎道:“人心叵測,殊難預料,他人之物,取之何益!罪過,罪過。群山仰盼青龍吟,青龍翹首雲霧中。左搖右擺七八載,塵埃落定降甘霖。”言罷,合上雙目,任憑對方說什麼、問什麼,再也不發一言。兩個土匪無可奈何,耳語了幾句,當即離開,又一起進到偏殿之中。
兄弟倆認為時機已到,雙雙躍起,撲到方丈大師身邊。方丈大師睜開雙眼,見是兄弟倆,心裏一陣激動,隨即急切地說道:“趕快離開這裏,不要顧及老衲。”二人哪裏肯聽,高經緯忙俯下身去,在高至善的幫助下,將方丈大師背了起來,然後二人不顧一切地向來路奔去。
高經緯本是一介書生,身體文弱,情急之下尚不覺得,幾十步跑下來,他已感到力不從心,兩條腿就像灌滿了鉛,每挪動一步都十分艱難。忽然一個石子讓他腳下一滑,身體一歪,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多虧高至善手疾眼快,一把抱住了方丈大師,才沒讓方丈大師摔著。
響聲還是驚動了寺門前站崗的敵人,其中一個舉著燈籠,高喊道:“是誰?怎麼了?”快步向這邊跑來。高經緯趕緊爬起身,背起方丈大師,拚命向前奔去。剛過月亮門,後邊的敵人就發現了高經緯三人的身影,忙喊道:“幹什麼的?站住!”高經緯哪敢耽擱,兩個拐彎,甩開了敵人的追蹤,同時一指前方,對高至善道:“快!”高至善心領神會地向秘室方向跑去。高經緯靠在牆上喘息了一下,便又沒命似的跑了起來。好不容易跑到洞口,就聽後麵腳步聲、喊叫聲此起彼伏。回頭一看,隻見前院裏燈籠火把連成一片,敵人都已行動起來,正通過月亮門向後院擁來,後院的敵人似乎也有響動。
高經緯跌跌撞撞地進到了洞中,守在一邊的高至善忙將洞口關上。二人將方丈大師放在炕上躺好,這才同時鬆了口氣。
高經緯終於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他怕外邊的敵人聽到,趕緊拽過被子把頭蒙上。高至善一邊注視著方丈大師,一邊用手拍打著高經緯的後背。過了好一會兒,高經緯不再咳了,二人立即去看方丈大師。方丈大師兩眼緊閉,麵白如紙,氣若遊絲。高經緯給方丈大師喂水,方丈大師牙關緊咬,水總是出得多進得少。高至善道:“大哥,我看方丈大師的情形不妙,我們得想辦法救救他啊!”高經緯點點頭,道:“誰說不是,但我們困在這裏,兩手空空,無醫無藥,出又出不去,這辦法實在不好想。”兩個人看著方丈大師那原本慈祥現在卻充滿痛苦的臉,想著方丈大師對他們的諸般好處,想到方丈大師需要救助,而他們又束手無策,兩個人不由抽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