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拒絕融化的冰(2 / 3)

國共兩黨衝突加劇,他與眾知識分子形成“第三者力量”,居間調停,奔走於國內和平大計。1946年,特務暗殺活動頻仍,聞一多、李公樸遇害。在公祭大會上,他以菩薩舍身的大勇氣,呼喚第三顆子彈射向他。

新中國成立後,他被選為新政協委員。1950年,他從重慶來到北京。毛澤東在中南海頤年堂接見他,並共進晚餐。因他素食,毛澤東說:“我們也素食,統一戰線嘛!”

其後,毛澤東多次找他共商國是。然而,他“不識大體”,在抗美援朝等問題上,直抒己見,終致不快。

1953年,在全國政協和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擴大會議上,學習討論《過渡時期總路線》時,他為農民鳴冤叫屈,要黨和政府關心農民問題(從今天的角度看,梁漱溟堪稱中國“三農問題”的先行者),和毛澤東發生爭執。毛澤東宣布,對他這樣的“反動分子”“不施仁政”,他被轟下台來。

按照毛澤東指示,他的問題屬於思想問題,不是政治問題。他政協委員照當,工資照發,也沒有受到任何正式處分。

1974年,“批林批孔”運動中,閉門思過的他,為眾生慧命再次挺身而出,公開與當局唱反調——“主張批林,反對批孔”。他進而在政協小組會議上“為孔子辯誣”,遂招致近一年、一百餘場的批判。他“不再申說,靜聽就是”,每會必到,到則沉默。

批判會中間休息時,他旁若無人,在政協禮堂前廳練太極拳。批判會告尾聲時,主持人問他有何感想,他一字一句地回答:“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誌也!”

此後,上麵傳下話來說,梁某人是不可改悔的反動分子,跟他糾纏會上他的當,讓人“轉移了大方向”。從此,沒有人再與他對陣了。

……

在20世紀的時代熱浪中,無論是上半葉的風雲突變水深火熱,還是中期群情澎湃如火如荼,梁漱溟都是一塊拒絕融化的冰。

艾愷了解這一切,他想知道的是,“麵對命運帶給您的諸多打擊,像和毛澤東的衝突,像對您的批判,像紅衛兵……您有什麼感想?”

梁漱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白開水,淡淡地說:“這對我沒有什麼。”

菩薩重返世間

菩薩有四弘願:“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梁漱溟的一生,圍繞這四句話展開。

1916年,通過佛教實踐,他逐漸達到了對現實世界的靜觀,他體悟到,人們所看到的大千世界,不過隻是些現象而已;同時,他消除了自我精神深處的緊張感,個人之苦就此明晰。

1917年,他辭去北洋政府內閣司法部的秘書工作,南下蘇、杭,後又去湖南,打算到衡山出家。一路上,目睹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的慘烈,他自問:“個人之苦容易超越,眾生之苦如何解脫?”於是,打消了出家念頭,返回北京,寫下《吾曹不出,如蒼生何》,“以示不出家,當為社會謀福利的願望”。

這種“舍我其誰”的菩薩行願,與地藏菩薩“眾生無邊誓願度”、“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悲願,有幾分類似。梁漱溟秉承大乘佛學思想,不求做個自了漢,更想不舍眾生,積極入世。

許多人疑惑,此時的梁漱溟,舍佛入儒了?

人喜“樂”厭“苦”。對於苦樂的研究,成為梁漱溟打開儒、佛兩家之門的鑰匙。佛家提倡“苦、集、滅、道”,教人清醒地認識“人生唯苦”的實相。然而,眾生多在迷中,即便知道“識苦是良藥”,也會心存畏懼。《論語》所說,多為樂與憂,而無苦意。既然眾生嗜樂,那就用裹了糖衣的藥丸來療救他們吧。

1931年,他在山東鄒平創辦鄉村建設研究院。在一次朝會中,他以“拿出家精神來做鄉村運動”為核心作了一番演講。

現在我來做鄉村運動,在現在的世界,在現在的中國,也是同和尚出家一樣。我同樣是被大的問題所牽動,所激發;離開了友朋,拋棄了親屬,像和尚到廟裏去一般地到此地來。因為此事太大,整個地占據了我的生命,我一切都無有了,隻有這件事。此時即如出家的和尚,出家時覺得世人都是在做夢。而自己甚為孤獨,但多數人仍占在他的心中。佛家原是為眾生,悲憫眾生,為眾生解決生死問題。這種不忘眾生,念著眾生的心理,作為鄉村運動的人,應當仿效。……

——《朝話》

抗戰期間,梁漱溟等人在香港辦《光明報》。後日軍占領香港,他們又曆盡險阻,返回內地。在家書中,他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