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南與常委們下鄉之後,顧榮覺得自己的病該好點了,該在縣城裏走動走動了,老呆在“貴賓院”裏也挺悶的。他慢慢溜達到縣醫院門口,兩輛吉普車正風馳電掣而來,嘎地刹住。小胡、康樂推開車門跳下來。
“小胡?”顧榮停住腳步,“你們回來了?”
“不是,是來送傷員。顧書記出來走走?”小胡一邊回答,一邊旁顧不暇地張羅著人們把婷婷、鍾鍾抬出來。
“什麼傷員?”顧榮問。
“橫嶺峪公社的教室窯洞塌方了,砸著了老師和學生。”
“噢。”顧榮明了地點點頭,這是一樁很平常的事情。“怎麼能塌方呢?”作為領導,他表現出應有的關心。
“窯洞早就有危險,這幾天下雨又漏水,塌了。”小胡一邊和人們一起小心地往外抬著擔架,一邊匆匆答道。
顧榮背著手皺起眉聽著,批評道:“有危險怎麼不早發現,不早搬走呢?太粗心大意了。”小胡回過頭很快地看了他一眼。鍾鍾被抬出來了。
“這是學生。”小胡介紹道。
顧榮背著手點點頭,深為關切地看了看。
婷婷被抬出來了。
“這是老師,叫肖婷婷。她是為了救學生又衝進教室的,被一起埋在了裏頭。”
顧榮又點了點頭。
也許因為一路的顛簸,婷婷蘇醒過來,她微微睜著眼。
“你表現得很勇敢啊,小肖同誌。”顧榮微微俯下身表揚道。
“顧書記……”婷婷吃力地說道,她認出這位顧書記了。
顧榮像長輩一樣慈愛地勉慰道:“你受傷了,好好治療吧。”
“顧書記……謝謝你。”婷婷低弱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不要謝我。”顧榮說。
“謝謝縣委……教室……總算快解決了……”
顧榮疑惑地看看身旁的小胡和康樂,他不知道婷婷的話什麼意思。
“謝謝顧書記……謝謝縣委……”婷婷聲音低弱,又昏迷過去。
顧榮略皺了一下眉頭,似乎依稀有了一絲記憶。他來不及想,直起身子揮了一下手:“趕快送進去搶救。”院長曾大夫也從醫院大門急匆匆領人出來接傷員。“你們要全力搶救。”顧榮背著手嚴肅地指示道。
“是。”曾大夫連連點著頭。
“要不惜一切代價,有什麼困難直接向我彙報。”顧榮吩咐道。
“是。”
“小胡。”顧榮招呼道。小胡正跟著擔架往醫院裏進,急忙中停住步。“傷員交給曾大夫他們負責,你來我這裏一下。”
“這……”小胡為難地回頭看了看正在抬進醫院的擔架。
“你先跟著送進醫院也行,過會兒到我這兒來一下吧。”顧榮擺了一下手說道。
小胡猶豫了一下,說聲“好”,匆匆跟著進了醫院。
顧榮在街上略轉了轉就回到了“貴賓院”。他要等小胡來,詳細了解一下下鄉的情況。作為政治家,他頭等關心的是政治鬥爭,其他都是瑣事。
小莉背著挎包,揚著一封信推開門進來了:“叔叔,你的信。我從縣委機關給你捎來了。”
顧榮接過信,一看信封下寫的“北京李緘”,就明白是誰的信了。他立刻拆開。
“叔叔,這封信是北京誰來的?”小莉一邊把她給顧榮買的幾個水果罐頭從包裏拿出來放在桌子上,一邊好奇地問。
“噢……”顧榮低著頭在沙發上看信,信口敷衍地應著。
“噢什麼呀?”小莉不滿意地嗔道,“這個姓李的是誰呀?”
“是李向南的父親。”
小莉一下敏感地停住了手:“叔叔,他給你來信幹什麼呀?”
“他是我老首長嘛。”
小莉站在那兒眼睛一眨一眨地注視著顧榮。
顧榮從頭到尾把這封重要的信又看了一遍。然後滿意地蹙眉凝視著前麵什麼地方,把信慢慢疊起放進信封。過了幾秒鍾,他從恍惚中醒來,看看對麵的小莉,舒坦地笑了。“老首長很關心古陵啊。”他把信放到茶幾上拍了拍,高興地說。
小胡額頭冒汗地推門進來了。
“來來,小胡。”顧榮破例站起來招呼著,“坐下坐下。才一天沒和同誌們見麵,我這兒就有了冷落之感。”
小胡拘謹地笑了笑,擦著汗在對麵的沙發上坐下。小莉也大大方方坐在一旁。
“傷員安頓了?”顧榮問。
“正在動手術。”小胡答道。
“怎麼樣?昨天一天到現在,李向南領著你們轉得怎麼樣?”顧榮仰在沙發上抽著煙,悠悠地問道。
“先去了黃莊水庫。”
“這我聽說了。”
小胡抬眼看了看顧榮。
“是不是把龍金生和莊文伊敲打了一頓啊?”顧榮問道。
“嗯……是批評了他們思想方法各自的片麵性吧。”小胡第一次感到回答顧榮問題的困難。
“他們倆服嗎?”
“他們沒說什麼,大概,沒什麼不服吧。”小胡含糊地說道。
“沒什麼不服嗎?”顧榮一搖頭,“龍金生那張嘴隻要閉上不說話,那就是他最大的不服氣囉。”他用手指敲了敲沙發扶手,又看著小胡,“在黃莊水庫還有什麼戲啊?”
“您不是都聽說了?”
顧榮略一擺手:“我耳朵再長,消息再靈通,也是大概聽了幾句。把朱泉山又抬出來了?”
小胡看了顧榮一眼,不知如何回答。
“有什麼不好談的,因為小莉在?”顧榮笑著問。
“不不。”小胡連忙說,他衝小莉笑了笑。小莉轉過頭看著顧榮。她與顧榮隔著一張茶幾,她的注意力一直在茶幾上的那封信上。
“那就坦率說嘛。在那兒,向南又做了什麼決定吧?”
“是。”小胡開始鎮靜了。
“什麼決定?”
“一個決定,是當場批準了黃莊大隊租用水麵的合同。一個決定,是要搞個調查報告。”
“什麼調查報告?”顧榮一下抬起眼。
“通過對黃莊水庫的解剖,看看是什麼壓製了人才和生產力?”
顧榮一下從沙發上坐起身子:“這是衝我來囉?”
“具體沒這麼明確講。”小胡盡量鎮靜地答道。
“壓製人才,這人才就是朱泉山囉。”顧榮冷冷地說。
小胡沉默了幾秒鍾,說道:“是這個意思吧。”
“朱泉山算什麼人才?”顧榮譏諷地繼續說,“他把你小胡這樣的一批幹部排擠到一邊是什麼?是重用人才?來古陵才三天,就把人攆出縣委辦公室。”他停了一下,“還有什麼決定?”
“讓朱泉山負責全縣的漁業。”
“這等於是提到縣委當常委囉?”
“另外讓他幫助老龍照管全縣農業。”
顧榮一下子站了起來,臉色陰沉地在房間裏踱了幾步,“幫助照管全縣農業?這是一種策略。那明擺著是要讓朱泉山以後來當副縣長、縣長了。“他悻惱地說道。李向南帶著常委下去就這樣幹,夠狠毒的。他對這一點太估計不足了。他看了看茶幾上的信,平靜住了自己,”到了橫嶺峪公社,又唱了些什麼戲?“他重新坐下,問道。
“把潘苟世撤職了。”
“因為什麼?”顧榮一下子又抬起眼。
“因為工作上不稱職吧……還有,因為這次小學教室塌方。”
“一個教室塌方,傷一兩個人,就因為這件偶然事情撤換一個公社書記?”顧榮冒火了。
小胡又沉默了幾秒鍾:“塌方不完全是偶然的。”
“不是偶然的?在橫嶺峪公社塌方,責任可以算到潘苟世頭上,在古陵範圍內的塌方就該都算在我頭上了?想算誰就算誰?”
“這事潘苟世是有責任。公社其他同誌關於這個教室窯洞危險,今年以來就給他提過十幾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