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不是‘還可以’,而是百裏挑一。”夫人說。
就在這個星期六,閔青蓮沒有和卜奎約會,沒有等到下班,就提前來到了張敬懷家裏。她已經沒有第一次那麼拘謹了,一見卜奎,很開朗主動地說:“我們出去走走吧!”
夫人也在旁邊促進:“出去走走嘛。對麵就是西山公園……”
卜奎隻得跟著她走。剛出院兒,閔青蓮說:“我忘了,要回辦公室拿件東西……”
“你去拿,我在這兒等著。”
閔青蓮說:“咱們一起走。”說著要拉他的臂膀。
卜奎覺得在大門口拉拉扯扯地不好,便跟著她進了辦公大樓。到底不知道她拿什麼東西,走了幾個辦公室,也沒有見她要拿的東西。每到一個辦公室,她都向同誌們介紹:“這是卜奎同誌。”其實,用不著她介紹,在省委機關,誰不認識卜奎?在介紹卜奎時,總是笑咪咪的。好象有意讓卜奎“亮相”,這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到底她找到了她要拿的東西,好象是一份文件。二人出了大樓,進了西山公園。閔青蓮找了一個石凳,“坐,坐!”她主動地說。
卜奎順從地坐下,有意拉開點距離。她直接了當地問:“你對我有意見嗎?”
在當時,青年們談戀愛,並不問:“你愛我嗎?”常常用“你對我有意見嗎”來代替。如果回答是“我對你沒有意見”,就等於說是“我同意——愛你。”
卜奎一怔:才見了一麵,我們又不在一起工作,我對你能有什麼意見?說:“沒有,沒有意見。”
閔青蓮一笑:“我覺得,你對我也不會有意見。”
卜奎又一怔,原來她說的“意見”是同意和她繼續“處一處”的意思。
卜奎不知道怎麼回答。
閔青蓮又說:“我給我爸爸媽媽說好了,今天請你到我們家裏。他們要和你談談呢。”
卜奎這才反應過來:“不行,我還有事。”
“我已經和家裏說好了,你不去我怎麼向他們說呀!”
卜奎有些為難:“象這樣的要我到你家裏去,是很大的一件事,你應該先征求我的意見!”
“這有什麼呀!”她不以為然地說:“不就是串個門嘛,誰還不串門呀!我父親是警備區政治委員,母親也是處級幹部,吃不了你的。走吧!”
卜奎又不想在公園和她拉拉扯扯,隻好跟著她走。卜奎沒有想到,他和閔青蓮的“處一處”,居然粘在一起,怎麼也扯扯不斷,不能不“處”下去了。
那天,閔青蓮把卜奎領到自己家裏。她們家住的也是一座獨立的小院。很顯然,這是閔青蓮有意讓父母看看未來女婿的。但閔青蓮向父母介紹卜奎時,隻說卜奎是她的同誌,她父母自然是明白的。作為警備區的政治委員,這位高級幹部和卜奎談話時,一派居高臨下的樣子。卜奎感到,這個張敬懷,不如他為之服務的張敬懷那麼平宜近人。
他對卜奎問這問那的,問了許多,先是問卜奎的父親,接著是她母親問,好象“審幹”似的,把卜奎的家庭出身,個人成分,學曆和工作問了又問。卜奎如實一一回答,問的結果,好象是張敬懷對他的印象還不錯。卜奎早想告辭,可是沒有機會說話,等囑咐他要好好工作並要求進步更快等等,口氣略一停頓。卜奎覺得再也耐煩不下去,忙說:“張敬懷沒有別的事,我就告辭了。”逃跑似的離開那裏。閔青蓮追著要送他,卜奎一麵跑,一麵回頭說:“我還有急事,再見吧!”
從此,每隔三兩天,閔青蓮就約他見麵,談話,征求什麼“對我的意見”。卜奎想了好多次,覺得這個對象,無論她的思想、品格,性格、氣質,他都不喜歡,實在不能再“處”下去了。他認真想過,給幹部做鑒定,可以這麼寫:什麼“工作一貫積極”呀,“能完成任務”呀,“要求進步靠近組織”呀,“善於團結同誌”呀……從這些抽象的空話中,你很難看出一個“人”來。空話寫一大篇,遠不如舉一件小事,能說明一個人的思想品格。而真正能表現一個“人”的真實的,卻又常常是文字表達不出來的。象他對閔青蓮的印象,就沒辦法說得出來。能說得出來的(如工作積極,要求進步等等)並不都真實;說不出來的卻是真實的。唉,我該怎麼辦呢?
可是,閔青蓮卻對他卻格外“積極”,經常去找他,在省委大食堂吃飯,隻要她見到卜奎去了,總是買兩個人的份,而且在一起吃。見了生人,就主動向人介紹卜奎。她要給人們一種印象:他們的愛情關係已經板上釘釘了。有好多次,鬧得卜奎不得不找個借口躲開她。
卜奎感到不能再“處”,必須和她談一談了。
有一天,卜奎約她到一個僻靜的地方。說了幾句閑話後,卜奎說:“青蓮同誌,我想,我們應該認真談一次。”
“是的。”閔青蓮說“我對你也有點意見,最近你怎麼老是躲著我呀!”
卜奎說:“我們處了這麼幾個月,我覺得不能再處下去了。”
閔青蓮一驚:“為什麼?”
“我們……不合適。”
“什麼地方不適合?”說著眼淚立即流了下來。
卜奎耐心給她解釋:“你是一個好同誌,可是,我們不合適……”
“我好幾次問你,對我有什麼意見,你,你都說‘沒有意見’呀……”說著飲泣起來。
“沒有意見,不等於就可以談戀愛,我什麼時候都會說,你是一個好同誌,我今天這麼說,以後還會說你是好同誌,可是好同誌,不等於可以結為夫妻呀!”
青蓮悄聲哭了一陣,說:“現在,誰不知道我和你處了對象呢?。我丟不起這個人,你叫我怎麼見人呀!”
卜奎安慰著她:“這有什麼?處對象,和其他事情一樣,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這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哪!”
閔青蓮停了一刻,忽然說:“不對,肯定有人從中破壞,你又有對象了。”
卜奎一驚,接著笑了:“這怎麼可能呢?沒有,絕對沒有。”
“有,有,絕對有!”說著一麵哭一麵往回跑。卜奎想叫住她,再解釋幾句,可是怎麼她也不肯回頭。
這天晚上,閔青蓮回到家裏,先是躺在床上什麼也不說,媽媽發現她的情緒不對,一問她,她就哭個不停。
“你到底怎麼了,孩子?”
青蓮又哭了一會兒,才說:“他,卜奎不和我好了……”
“嗯?他為什麼不和你好了?你不是對我說過,你征求過他的‘意見’,他答應你,沒有‘意見’嗎?現在怎麼又有‘意見’了?”
女兒繼續哭著:“我問他……他還說,說,我是好同誌……可是,他說,不和我‘處’了……”
“他是什麼東西!說和人家‘處’,‘處’了一段,又不‘處’了,出爾反爾的。難道我們家的女兒是那麼‘好玩兒’的嗎!?”母親的聲音很大,簡直是在吼叫。
政委父親走進來:“吵吵什麼?吵吵什麼?”
女兒不語,媽媽大聲說:“你的寶貝女兒被那小子給‘甩’了!”
父親停了一刻,問:“你們的感情發展到什麼‘程度’了?”
女兒還是不語。
父親又問:“是不是他和你發生了……?”
女兒不回答。
政委也吼起來:“哼!我們的女兒是好‘玩’的嗎?”說著拿起了電話,一下拔到張敬懷家裏:“喂!張敬懷……老張嗎,你那個小秘書,怎麼回事?和我們青蓮‘談’得好好的,怎麼說甩,就把青蓮甩了?”
好象在電話中張敬懷又問了點什麼,政委又說了一遍,對著電話說:“你得管,他是你的秘書,你得為他的行為負責!……什麼你不‘幹涉’?你得幹涉,這不是一般問題,這是品德問題!哪有‘玩’了人家,說‘甩’就‘甩’的道理!我女兒又不是一塊手帕,擦擦鼻涕就丟!……”
兩位張敬懷在電話中又嗆嗆了半天,政委說:“你得管,你們省委機關黨委得管,他不回頭就給他處分!”把電話摔在桌上出去了。
次日,閔青蓮報告了組織,首先是宣傳部長找卜奎談話。
“卜奎同誌,你和閔青蓮是怎麼回事,你怎麼忽然要和她斷絕關係?”
“我們處了這一段,覺得不合適。”
“什麼不合適?有什麼地方不合適?你對她有什麼意見?”
“我……”卜奎語塞了“我說不出對她有什麼意見……”
“你說不出有什麼意見,就是沒有意見。……是不是有人在中間插‘杠子’了?”
卜奎笑了:“沒有,沒有。我向組織保證!”
“你可不能‘朝秦暮楚’呀。那是很,很不好,很錯誤的!”
“不能。我以黨性保證。”
“你們處了這麼長的時間,青蓮說你們快結婚,她家都布置結婚房子了。這麼突然要斷關係,群眾影響很不好呢。你再想一想,這是嚴肅的婚姻大事,豈同兒戲!”
接著是機關黨委書記找卜奎談話,說得更嚴重:“在機關,誰不知道你和閔青蓮同誌談戀愛?閔青蓮同誌早就說,要操辦結婚了。你突然宣布結束關係,這不僅是為無產階級道德所不允許,也是黨的紀律所不允許的。……閔青蓮同誌和我談時,眼睛都哭腫了。你們的關係到底發展到什麼‘程度’了,你很受組織器重,也是很有前途的年輕幹部,可不能玩弄女性呀!那是很危險的!”
卜奎為部長的談話震動了,覺得這件事情不象他想得那麼簡單。
部長又說:“你回去考慮考慮,我覺得,不能這麼了結。就談到這裏吧!”又囑咐說:“你要認真,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