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張敬懷的新秘書(2 / 3)

夫人在一旁也發了火兒:“就顯得你革命,就表現你艱苦樸素!車子閑著也是閑著,接接孩子有什麼了不起的!”

張敬懷說:“你懂得什麼!到接幼兒園接接孩子,本不是什麼大事。你知道這在孩子的心靈裏,種下什麼種子?小小的年紀,就用爸爸的地位和人家攀比,會養成什麼品行?養成優越感,自己出人頭地……等我們蹬腿一走,她能幹什麼?不會有出息的!”

夫人說:“我們嫁給你這個張敬懷,不僅沾不著光,為了你的‘革命’,連我的工作安排都得低人三分!象我們這一層幹部,有幾個象我這樣窩囊的?”

勝美在旁邊聽著,噘著嘴表示不滿。

卜奎知道張敬懷的夫妻不和,他們的分歧,雖然並不隱瞞卜奎,但,人家的家務事,作為秘書的,從不插嘴。一旦他們吵嘴,急忙躲進自己的小屋。

隨著調整、鞏固、充實、提高“八字方針”的貫徹執行,各條戰線都在“糾左”。1962年初,中央在北京召開了七千人大會。由於張敬懷過於疲勞,生了一場病,住了一個月的醫院,所以張敬懷沒有能夠參加這次在黨的曆史上具有重大意義的會議。他一出院,就讓卜奎把大會文件找來,他一件一件,一字一句,認真閱讀著。

這是一次總結大躍進以來曆史經驗教訓的會議,是一次令人感到鼓舞的會議,也是要人敢於發表意見的會議。

張敬懷認真閱讀了“七千人大會”的所有文件,包括中央領導同誌的講話,各個中央部門領導的發言,會議簡報。不是看一遍,而是看了好多遍。會議的精神是在總結經驗的基礎上,糾正‘左傾’錯誤。

張敬懷閱讀七千人大會的文件時,使他特別感動的是劉少奇在大會上講話中的那段話:

劉少奇說:“我看在座的同誌應該是有經驗了吧!餓了兩年飯還沒有經驗?鐵路還要修幾萬公裏?‘小土群’還要搞那麼多嗎?工廠還要開那麼多嗎?還舍不得關廠嗎?還舍不得讓一部分工人回去嗎?……恐怕應該得到經驗教訓了。農民餓了一兩年飯,害了一點浮腫病,死了一些人,城市裏的人也餓飯,全黨、全國人民都有切身的經驗了。回過頭來考慮考慮,總結經驗是時候了,再不能這樣搞下去了。”

關於造成這幾年困難的原因,劉少奇說:“這裏提出一個問題,這幾年發生的問題,到底主要是由於天災呢,還是由於我們工作中間的缺點錯誤呢?湖南農民有一句話,他們說是‘三分天災,七分人禍’我也問了幾個省委幹部,我問過陶魯笳同誌:在你們山西,到底天災是主要的,還是工作中的缺點錯誤是主要的?他說,我們工作中的缺點,或錯誤是造成目前困難的主要原因。河北、山東、河南的同誌也是這樣說的……”

這幾年,我們工作中一出了錯誤或偏差,總是講“九個指頭”和“一個指頭”。就這一問題,劉少奇同誌說:“過去我們經常把缺點、錯誤和成績,比之於一個指頭和九個指頭的關係。現在恐怕你不能到處這樣套。可是,全國總起來講,缺點和成績的關係,就不能說是一個指頭和九個指頭的關係,恐怕是三個指頭和七個指頭的關係。還有些地區,缺點和錯誤不止是三個指頭。”

劉少奇在報告中有一段痛心疾首的話:“應該把我們這些年來所犯下的錯誤,對老百姓所欠下的債務,血淚的教訓,刻成碑文,立在每一個地委的大門口,每一個省委的大門口,直至立在中南海的大門口,讓我們的子子孫孫,牢記住我們的錯誤,保證世世代代,決不重犯!”

張敬懷讀到這一段,不禁熱淚盈框了。多麼尖銳!多麼深刻!

張敬懷又細讀毛主席的講話,毛主席沒有就大躍進以來的問題講話,而是講了一個民主集中製問題。

現在回想,彭德懷老總在廬山會議上的“萬言書”和多次發言,是有先見之明的,是對的。從中央到地方,在“反右傾”鬥爭中,定的“反黨分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先後都平反了。令人感到有趣的是:在曆次政治運動中,都成立有“專案組”。在認定這些人是什麼“分子”的時候,根據專案組整理的材料中說“象這種言論”是典型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現在平反時,還是這份材料,又認定“這是典型的冤假錯案”,同樣一個人,同樣一份材料,卻得出了截然相反的不同的結論,僅僅是專案組的悲哀嗎?有人竟然先後當了兩當了兩次典型,“右傾機會主義”的典型,敢於說真話的典型!實事求是的精神哪裏去了?

可是,這次大會卻沒有涉及彭德懷老總和“彭、黃、張、周反黨集團”的問題。這是張敬懷最關心的問題。自己過去之所以受批判和彭德懷的問題有密切聯係。現在組織上對自己的批判和調離部隊,難道不該有個說法嗎?

目前省委為了貫徹七千人大會精神,對下邊定的所謂“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紛紛平反了,自己該怎麼辦呢?要不要向上級申訴呀!他百思百想,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措施。他身上仍然壓著一塊石頭,就是他真的犯的“錯誤”,現在也應該給一個“說法”呀!

張敬懷正在想心事,卜秘書拿著一羅文件進來了。

卜奎其中從中抽出黨校一份報告,說:“為了貫徹七千人大會精神,省委在黨校辦學習班,短期輪訓幹部,時間是兩個月。主要是讓大家就這幾年我們的工作,總結經驗教訓。後天,第一期開學。黨校請張敬懷去做一次報告,也算是開學典禮。如果張敬懷同意,我就告訴他們。需要我起草個稿子,請張敬懷把基本精神講個綱要,便於我起草講話稿時把握方向……”

這幾天,張敬懷苦思冥想的結果是:自己雖然受了批判,但是並沒有給自己立什麼“案”,也沒定什麼“性”。那麼,既然沒有立案,又未定性,當然也不在平反之列。即使給他一個“說法”,他也不可能再調回部隊了。況且,這一段他在地方工作,已經熟悉了情況,工作很順手,不管是省委領導班子的同誌們,還是他分工的下屬部門的同誌們,對他也格外尊重。他的思想感情已經完全投入省委的工作中了。既然如此,自己不可能也不想回部隊,那麼寫一個什麼“申訴材料”沒有實際意義。

他有點想開了。

可是張敬懷的思路,繼續發展下去:他從蘇區的“肅反”,想到延安的“搶救運動”,又想到大躍進和廬山會議。個人受點什麼委屈事小,接受幾十年極左路線的教訓事大。關於自己的受批判,還是以不聲不響為好。現在中央既然要大家講話,讓大家“出氣”,那麼所謂“出氣”的目的,是為了總結經驗,自己還是寫一份更有價值的材料好。

關於要去黨校講話的問題,他雖然有許多話要說,但覺得自己現在講什麼,都不是適當場合。中央在七千人大會上,號召大家出氣。如果他去講話,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會把握不住分寸,還是不去講的好。便對卜奎說:“你告訴黨校,我沒有時間。讓他們請別的省委領導講話吧。”

卜奎說:“好的。”

張敬懷又沉思良久,說:“我現在所考慮的不是到什麼地方做報告、發指示的問題,最近,我想了很多或者說是更大範圍和更長時期裏問題,我想和你談談,讓你找些資料,幫助我起草一份文件。”

卜奎說:“我不知道能否完成任務……”

“你聽我慢慢對你講。”

然後張敬懷和卜秘書做了一次促膝談心。這次談話不是張敬懷和秘書,也不是上下級之間,而是同誌和朋友之間才有的談話。

他從自己在江西故鄉當放牛娃想起,想到蘇區“肅反”的血腥事件,想到延安的“掄救運動”,又想到大躍進,想到廬山會議,三年困難……他感到,幾十年來,“左傾”路線的錯誤。對黨造成的損失太大了。最近在一份簡報上,他看到一個基層幹部的總結發言中的一段話:那幹部說:“人們為什麼要犯左的錯誤呢?在觀念上認為,“左”是方法問題,“右”是立場問題。“左”邊是棉花坑,“右”邊是大糞坑,掉在“左”邊坑裏,萱騰騰;掉在“右邊”坑裏臭烘烘。這真是一語道破的至理名言。可見糾正‘左’的傾向,還需要花費大的力氣。

那麼自己要寫材料,就不要從個人問題出發,而是要從更長的時間,總結出一點曆史經驗,寫一份“意見書”,供中央領導參考……

要使自己的材料具有說服力,得舉出許多例子,得找出許多曆史文件。這就必須要卜奎秘書參預了。這是他決定和卜奎深入談一次話的根本原因。

那天晚上,他把卜奎留在家裏,泡上茶,讓卜奎坐下來,輕聲細語地說:“卜秘書,我想和你細談一次,你要幫我整理一份大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