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巡撫南贛成軍神(1 / 3)

多次拒絕,才顯得你更有分量。

正德十一年(1516)九月,王陽明被任命為都察院左僉都禦史,巡撫南贛。熟悉曆史的人都知道,明朝的行政區劃是兩京十三省,這個南贛巡撫又是怎麼回事?

打開地圖一看,王陽明要管理的區域,處於江西、福建、湖廣和廣東四省交界處,群山環繞,地形複雜,民生疾苦,四個省的行政長官都不想管,於是就有了這麼個特殊的行政區。包括江西的南安、贛州,福建的汀州、漳州,廣東的潮州、南雄、惠州和韶州,湖廣的彬州。合稱八府一州。這些地方加起來,比江西或者福建的麵積都要大。

造反往往是有傳統的。在這個四不管地區,一批又一批不滿現狀,渴望依靠非法手段迅速改變命運的人聚集在了一起,形成了一股又一股的造反勢力。而在正德繼位之後,這裏的土匪勢力更加猖獗。在與官軍的多次戰鬥中,一些有軍事天賦和組織才能的土匪頭目脫穎而出,逐漸成為了黑惡勢力領袖。在他們的正確領導下,山賊的作戰水平提升到了更高層次,與官軍的對抗能力大幅度增強,對地方的破壞也更加嚴重。當然,也讓遠在北京的內閣和兵部大佬們更加頭疼。

設置南贛巡撫這個特殊職位,主要任務就是剿匪。但十多年過去了,朝廷調動了數十萬軍隊,時而興起大棒鎮壓,進而揮動橄欖枝招撫,甚至高薪招募少數民族“狼兵”作戰,什麼招都使盡了。動機不能說不合理,態度不能說不認真,理想不能說不堅定,可收效甚微。究其主要原因,恐怕不能歸咎於一線官兵,而是領導人不得力。

要想在朝廷中找到一位真正善於對付山賊的官員,恐怕比在縣級體校裏找個梅西都難。這麼多年,朝廷裏有一條不成文的潛規則:你要恨誰,想要誰倒黴,不用親自拿刀去砍他,而是推薦他當南贛巡撫,你的目標就接近完成了。

王陽明剛剛上了《乞養病疏》,正準備回山陰呢,朝廷不給他回複,卻還要派他到環境惡劣的山區工作,這是在落井下石嗎?

但這一次,推薦王陽明的人,卻是認真的。他的名字也因為王陽明而不朽,在中國曆史上占據了一席之地。

這個人就是新晉兵部尚書王瓊。

王瓊字德華,號晉溪,山西太原人,成化二十年(1484)中進士。和王陽明一樣的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也是觀政工部;和王陽明不一樣的是,他在工部一做就是近十年,長期主持漕河治理,取得了顯著成績。王瓊幹一行愛一行,不但會實幹而且肯鑽研,親自編著出了八卷本的《漕河圖誌》。此後,他曾任山東、河南參政,河南右布政使等職,並擔任過戶部和吏部侍郎。

正德十年,王瓊被任命為兵部尚書,但翻看簡曆就知道,他既沒有領兵打仗方麵的經驗,也沒有展示出什麼過人的軍事才華。讓這樣一個人擔任大明最高軍事長官,是不是要鑄成大錯呢?

然而,後來發生的一切,證明朝廷的這個決定是何等英明。王瓊也許對軍事並不在行,但他有自己的絕招:知人善任,知道把合適的人配置到合適的崗位上。而起用王陽明,無疑是他最為得意的行為。

其實已經四十五歲高齡的王陽明,在過去十多年中,也從來沒有展示過什麼軍事才華。他能被人記起的行為,不過隻有十三歲時獨闖居庸關,打跑兩個蒙古人。以及成年後喜歡閱讀兵書,用水果及盤碟布陣的業餘愛好。但即使你把兵書背得再滾瓜爛熟,也隻能說明你記憶力好,上了戰場,你未必能勝過趙括。

讓今天的我們無法理解的是,過去幾年,王陽明大部分時間住在南京,而王瓊則待在北京。王瓊甚至根本就沒有見過王陽明,僅僅根據別人的一些介紹,就斷定王陽明有軍事才華,就推薦了在南京擔任閑職的王陽明出任南贛巡撫。

更讓人吃驚的是,三年之後,王瓊在一次飯局上,說出了自己提拔王陽明的真正原因,在座的人邊聽邊點頭,都恭維王大人的智慧,真有如黃河之水川流不息。

麵對這樣一份任命書,在大明官場曆練多年的王陽明早已經心如止水,喜怒不形於色。盡管有很多人說這是個火坑,但怎麼說也是巡撫一方的實職,他是很希望能夠得到的。

王陽明的反應,是那樣的不慌不忙。接到吏部公文後,他過了半個月時間,才給朝廷做出了答複。

在這份《辭新任乞以舊職致仕疏》中,王陽明說自己“才本庸劣,性複迂疏,汝以疾病多端,氣體羸弱,待罪鴻臚閑散之地,猶憂不稱,況茲巡撫重任,其將何才以堪?”然後又深情回憶了與奶奶之間的真摯感情:“臣自幼失慈(失去母親),鞠於祖母岑,今年九十又七,旦暮思臣一見為訣。”

他似乎已經拿定了主意,不管朝廷怎麼安排,我先回家看奶奶去了,你們看著辦吧!

如果領導剛給你個任命,你就歡天喜地地答應下來,顯得自己很沒有底氣,太看重這個機會,也就太看輕自己了。如果你假裝拒絕,著急的就是領導,而你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就會更加重要。如同麵對小夥子愛如潮水的攻勢,姑娘心裏哪怕再興奮,也要矜持地拒絕一兩回,讓他明白,自己的幸福不是隨便就能到手的。

沒辦法,王瓊隻好請正德皇帝親自下詔,督促王陽明盡快上任:“乃敢托疾避難,演奏回養病。見今盜賊劫掠,民遭荼毒。萬一王陽明因見地方有事,假托辭免,不無愈加誤事?”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王陽明是怎麼回複的呢?

他繼續上書,繼續辭職,還說什麼自己在紹興生活得很好,奶奶很高興,其實他還在南京,根本就沒回老家去。而他,從此再也未能見到奶奶一麵。

王瓊給逼急了,心說你這個王守仁,戲演得差不多就行了,別搞得大家都不好下台。於是下了一道口氣強硬的批文,發到南京:

既地方有事,王守仁著上緊去,不許辭避遲誤,欽此。

徐愛等一幫弟子,也勸王陽明早日上任,去實現建功立業的理想。當然潛意識裏也認為,老師成功了,當學生的自然也倍兒有麵子。

你不是一直渴望成為馬援、王越和於謙那樣的英雄嗎,現在這個機會就擺在你的麵前;你不是一直想證明自己是劉伯溫這樣的軍事天才,而不是趙括那樣的複讀機嗎?這裏就是你最好的試金石;你不是一直教導弟子要知行合一嗎,知而不行,隻是未知。你自己為什麼不能首先做到?

好了,當皇帝需要三辭三請,你當個巡撫,能讓朝廷如此重視,也算是非常風光了。再做什麼舉動都是畫蛇添足、節外生枝了,收拾好行囊,收拾好心情,準備出發吧。

這是你的一小步,也是明朝曆史的一大步!

一有機會,就要演練兵法。

既然怎麼辭職都辭不下去,王陽明隻好硬著頭皮上任了。南贛巡撫的治所在江西南部的贛州,今天依然叫贛州,依然是本省第二大城市。正德十一年(1516)十二月初三,王陽明從南京上船,從長江經鄱陽湖進入贛江,由於工作需要,春節都是在船上過的。

下人準備了豐盛的酒宴,向王陽明祝福新年。王陽明看著一桌子菜,並沒有多少好高興的。他想起了十年前在北京度過的那個春節。

當時他得罪了劉瑾,被關在了錦衣衛大牢裏,身上的傷口還在痛,心頭的傷更是無以平複。而十年之後,他麵臨的環境,並不比當年在龍場時輕鬆。世間已經沒有劉瑾,但他要麵對的敵人,一點也不比劉瑾好對付。

正月初十,天氣睛好,吉安府萬安縣城外的惶恐灘前,無數的船隻停泊在此,不能前進;船上的行人及其家屬,無不露出惶恐的神情:他們遇到強盜了。

吉安是民族英雄文天祥的故鄉,“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歎零丁”說的就是這裏。而今天,這句詩正是許多行人的真實感受。惶恐灘是贛江十八灘中水勢最急的一灘,豐水季節自然是水流湍急,氣勢壯觀。但如今正是冬季枯水期,南下的船隻不得不緩慢前行,這就給了強盜們可乘之機。

這幫強盜手持火銃弓箭,打手勢要求沿江行駛的船隻停下接受“檢查”,不然就要開火。船家們知道,隻要一停下來,肯定得被狠狠打劫,但張滿帆逃跑又不可能。與強盜搏鬥吧,顯然還是要吃大虧,哎,聽天由命吧。

功夫不大,強盜們就搶了不少東西,一個個露出了幸福的微笑,淨琢磨著晚上去哪裏happy了,突然“咚”的一聲號炮響,把很多土匪震得一哆嗦。

隻見寬闊的江麵上,突然出現了數十隻戰船,快速向他們開過來。這些船隻排列嚴整,旌旗招展,號炮喧天,衝在最前麵的旗艦上,高掛一麵大旗,上書“欽命巡撫南贛汀漳都察院左都禦史”。旗幟之下,全副武裝的十幾名士兵,手持火器,簇擁著一位中年長者,他身材瘦長,臉色發綠,胸前的長胡子很是顯眼。他指著岸上的土匪,冷笑一聲。旁邊的軍校大喊:“大膽賊人,南贛巡撫在此,爾等還不速速參拜,不然,定讓你們片甲不留!”

眼看這麼多戰船衝了過來,船上還不知有多少士兵,帶著多少武器,打劫經驗豐富的強盜,立馬能看出巡撫旗號是真的,不敢造次。他們向其他人傳遞了眼色。頃刻間,剛才還不可一世的土匪們,一個個如同泄了氣的皮球,呼拉拉跪倒了一大片。這幫人一邊磕頭,一邊還哭喊著:“我們都是饑荒流民,求巡撫老爺賑濟活命!”

王陽明擺擺手,讓船隊停止前進,隻派一個中軍官乘小船上岸,向這些人訓話:“巡撫大人知道你們搶劫是迫於饑寒,隻要交出搶劫的財物,此事不再追究。等大人到贛州上任後,立即安排人手救助。爾等就此解散,各回各家,等候救濟。如果還要繼續打劫,撫台必將嚴懲不貸!”

強盜們一聽,如蒙大赦一般開心,連連磕頭:“多謝青天大老爺,老爺聖明……”他們很懂事地把搶劫來的財物整齊地擺在江邊,隨後就很快離開了。

看著強盜們的身影漸行漸遠,王陽明不覺得冷笑一聲。而他旁邊的助手,卻緊張地擦著臉上的汗水:“大人,太險了,要是他們和我們硬拚,我們都得死在惶恐灘前!”

王陽明帶的船隊,隻有一艘是真的戰艦,也就是他本人乘坐的那艘,其他都是過路的商船臨時拚湊在一起的。所有的船隻都收起了商船標誌,插上了軍旗,由於距離遠,那些強盜也難以看清真相。

王陽明把身邊的衛兵集合起來,一共也隻有三十來人,要對付數百個土匪,當然也是肉包子打狗。但當然不能真打,隻是站在唯一的戰船上,敲鑼打鼓,喊打喊殺,虛張聲勢。讓那些沒有見過世麵的土匪以為,後麵的士兵還有成百上千。

“哈哈,”王陽明大笑一聲,“兵者,詭道也。我們裝得這麼像,這些土匪,其實是一群沒有見識的饑民,怎麼可能不相信?”

《三國演義》中,諸葛亮的空城計是虛構的,而在惶恐灘頭,王陽明卻唱了一出新版空城計,用三十幾個士兵嚇跑了幾百匪徒。

還沒有進入贛州,還沒有開始剿匪,王陽明就先進行了一場演練,而且大獲成功。這個機會,既是強盜們為他創造的,也是自己爭取的。

從此以後,誰還敢斷定,王守仁是一個隻會用果盤棗核布陣的書生;誰還敢預言,王陽明是第二個隻會紙上談兵的趙括?

可是,身為四品巡撫,以身犯險,玩這樣的空船計,是不是有些不值?王陽明可不這樣認為。王陽明沒有看過勒龐的經典《烏合之眾》,但顯然他對於這些強盜的奴性,有著遠遠超出常人的清醒判斷。

還是那句話,所有的智慧都會在終點相會。

新官上任,三把火是必需的。

建於群山之中的贛州城,穹堂峻宇,規製壯麗。如果不是周邊匪患四起,倒真是個休閑度假的好去處。王陽明顯然沒有旅遊參觀的心情,他的理想,也絕不滿足於當一個南贛巡撫。這裏,隻是他大展身手的試金石,衝向更高平台的一個跳板。

正月十六,王陽明頒布了上任之後的第一個命令:開倉放糧,救濟災民。這是他在贛江的航船上已經承諾過的事情。

既然要打仗了,情報的搜集是非常重要的。來贛州的水路上,王陽明的手下就報告了他一個重要消息,讓他對自己的剿匪行動有了更多的考慮。

到巡撫衙門上班已經有幾天了,王陽明不急著分派任務,而是先了解裏麵的工作人員。他喜歡結交三教九流的人,也學過一些相麵之術,看人也能看個大差不差。所謂“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很快,他就有了自己的主意。

這天晚上,王陽明突然把衙門裏的老書吏叫到內室,二話不說,就讓手下人給綁了,並命令拖出去殺頭。

老書吏自然是拚命喊冤,說自己忠於職守,天地良心可鑒。王陽明笑了:“這些年你收入不錯吧?”

“衙門的薪水很低啊,養活一家老小都很吃力……”

“那你就靠向山賊提供情報,來改善生活嘍?”

“大人冤枉啊,小人根本不認識山賊……”老吏拚命磕頭。

“抬起頭來!”王陽明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可把老吏嚇壞了。其實他根本不知道,這個巡撫是個近視眼,還沒有眼鏡可配。自己的眼神變化,他是看不清楚的。

“你的事情,有人已經向我揭發了,要不要讓他出來對證啊?他還交給我一份名單。想要活命,就把你知道的衙門裏通賊的人名單都列出來,越詳細越好,要是讓我看到跟那份名單對不上……”王陽明看著公堂下這個磕頭不止的老夥計,心說人活到這份上,也是非常可憐的。

“小人明白,小人馬上就寫!”老吏急了。為了活命,他寫名單寫的那叫一個全麵具體,可以說是拉足了墊背的。但他卻不知道,所謂的揭發者根本就不存在。

看著老吏交上的名單,王陽明不覺得緊皺眉頭:這人也太多了吧。一個人當奸細,是這個人的問題,這麼多人都當奸細,這個製度肯定有問題。

這幫人如果都殺,得讓多少個家庭妻離子散?可是,如果不殺,我的剿匪大業,恐怕就沒有實現的機會了。

清理內奸,隻是王陽明工作方案的一個小小序幕。接下來,轟轟烈烈的三把火燒了起來。

第一把火:實行十家牌法。

嚴格說來,十家牌法並非王陽明的發明創造。早在商鞅變法時期,類似的保甲製度就製訂出來了。大致內容是,全國的居民,五家為一“伍”、十家為一“什”,作為基層行政單位,全部要登記並編入戶籍,相互監督。如果一家有罪,其他九家必須檢舉告發;如果不告發,那麼十家同罪連坐。

按今天的觀念來看,保甲製度是對公民個人自由赤裸裸的剝奪與侵犯。在這種製度下,國家事實上變成了一個大監獄,公民全部成了囚犯,而統治者就是牢頭。當然,商鞅實施保甲法的目的,也許隻是出於當時特殊的曆史環境的權益之計。但此後的中國統治者,卻把類似的措施,當成了管理國家的常態。朱元璋上台後,實行了嚴格的裏甲和路引製度,完全剝奪了人民的流動自由。好在到了大明中後期,這項製度名存實亡,有了很大鬆動。

王陽明早在當廬陵縣令時,就實行過保甲法。在此基礎上,他來了升級版:十家牌法,更加嚴密:把每十家編成一組,稱為一甲,每甲頒發一塊木牌,上麵寫明每戶的姓名、籍貫與職業。每家各出一天,每天都需要有人執勤,根據木牌挨家挨戶巡查,發現有可疑之人,立即報告官府予以捉拿。大家相互監督,互相製約。如果每甲中有一家隱匿山賊,其他九家也得連坐。

王陽明規定,必須在一個月內全麵推行。此法一實施,無疑是把轄區內變成了一座大監獄。一向標榜人心向善的王巡撫,卻把民眾全部當惡人來監視。不難想象,十家牌法在實施過程中,遭遇了極大的抵觸情緒。善於寫文章的王聖人,不得不拿起筆,為自己的行為辯護,在《十家牌法告諭各府父老子弟》中,他充滿深情地寫道:“爾眾中間固多讀書禮樂之家,吾亦豈忍以狡詐待爾良民。便欲防奸革弊,以保安爾善良,則又不得不然,父老子弟,其體此意。”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誰要是不理解王巡撫的苦心,那就真說不過去了。

第二把火:組建新式軍隊。

明朝剛成立之初,劉基就向朱元璋建議實行軍戶製,一為減輕朝廷負擔,二為提高軍隊戰鬥力。可惜一百多年之後,承平日久,軍隊的戰鬥力大幅度下降。用現在的官軍和土匪打仗,簡直就等於讓他們去送死。

王陽明知道,建立新式軍隊,隻能依靠自己。他把任務攤派到下屬各州縣,讓他們征召散落在民間有一技之長的“魁傑異材”——像武打、格鬥、射箭和製炮方麵的高手——集中到贛州城統一訓練,王陽明親自指揮,他們必須完全服從巡撫命令。

這樣全新建立起來的軍隊,戰鬥力得到了明顯提高。三百多年之後,曾國藩訓練湘軍,用的正是王陽明的方法。

第三把火:籌集軍餉。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別以為現代戰爭耗費巨大,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成本一樣高得可以。因為沒有方便快捷的運輸工具,士兵經常要靠兩條腿長途行軍,糧食和物資的消耗是很可怕的。

但明朝的稅收是出了名的低,兵部不能撥款,向戶部也要不來錢。怎麼辦呢?

王陽明決定向鹽商攤派。

在物質生活匱乏的年代,你可以不吃胡椒,不放桂皮,不用香油,但你離不開鹽。鹽是和糧食同樣重要的生活必需品。而曆代政府對鹽業的控製都是非常嚴格的,能拿到“鹽引”(鹽業經營許可證)的商人,日子過得都很舒服。以前廣州的鹽商隻能在贛州和南安從事經營,王陽明利用自己在朝廷中的人脈,建議把廣鹽的銷售範圍擴大到轄區全境,作為交換條件,鹽稅也要提高一倍。同時,將以前分散在各處的稅關,統一定在南安的龜尾角,並且嚴查偷漏稅現象,一旦發現,視情節輕重,給予罰款、沒收鹽引甚至抓捕的處分。雖然這有打擊商業積極性的可能,但作為非常時期的特殊措施,也並不為過。

重要的是,王陽明掌握的軍費數額,確實有了很大提高,和山賊作戰也就更有底氣了。

三把火燒的是自己,最終的戰火還是要燒向叛亂分子。王陽明和手下的將校,將南贛的山賊梳理了一遍,確定第一個下手的對象。

姓名:謝誌珊,藍天鳳,高快馬池仲容,池仲安盧珂,鄭誌高詹師富,溫火燒。

活動區域:桶岡,橫水,左溪樂昌三浰龍川永定,大溥。

特點:實力次強實力最強。

這麼多的土匪,當然不能同時進攻,得有先後次序。當王陽明把令箭插下去之後,在坐的人都很吃驚:“老大,不是吧,要先從這裏下手?”

“沒錯,決定的事情,就不要討論了……”

聲東擊西,玩的就是陰謀。

有明一代,很多文臣都表現出了卓越的軍事天才,儒將成批地出現。不過《明史》卻蓋棺定論似地宣布:“終明之世,文臣用兵製勝,未有如守仁者也。”身為學者的王陽明,是如何展示出他的軍事天賦呢?

在當年,打仗之前一般都要找些巫師神漢占卜一下,以測凶吉。王陽明自己不太相信這些東東,但為了表示對當地傳統文化的尊重,他還是找來了兩個算命先生。

“本撫想要對橫水、桶岡用兵,二位看一下吉凶如何啊?”

兩人裝模作樣地忙了半天,以證明自己的錢不是白賺的,然後嚴肅認真地下結論:“大人,大吉啊,此次用兵必將旗開得勝!”

算命的收了銀子走了,王陽明看著他倆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問隨從:“知道這兩人準備去哪嗎?”

“下一站是風月場所吧?”

“不對不對,”王陽明神秘地笑笑,“他們肯定分頭向橫水的謝誌珊、桶岡的藍天鳳報信去了,又能得一筆賞錢。”

“啊,他們是臥底?……大人如何看得出來,那為何又故意把情報泄露給他們?”

“我故意放出攻打他們的消息,讓全天下的土匪都知道,他們必然加強防備。而我真正要攻擊的目標,肯定就會疏於防備了,那我們就突然殺個回馬槍,打他個措手不及……”

“大人英明!那您真正的目標是哪裏啊?”

“很快你就知道了。”

轉眼間到了二月底,黑夜依舊寒冷,一陣風刮過,吹得臉上如刀割般疼痛。漳州城外的長富村內一片寂靜,這裏的土匪已經進入了夢鄉。贛州城裏的內線送來了情報,王陽明的軍隊開往江西的橫水和桶岡了,不會遠道來找他們的麻煩。

天上沒有月亮,地上一片漆黑,守衛寨子的士兵們蜷著身體坐在地下,止不住地打著哈欠,焦急地等待換班的人快點過來。

不遠處依稀有響動聲,一個士兵舉著燈籠,想過去看個究竟。突然,一支利箭飛來,射穿了他的喉嚨。

幾個黑影冒了出來,三下五除二解決了門口的衛兵,隨即打開了寨門。轉眼之間,不知道從哪裏冒出的軍人,潮水般地殺進了村裏。首先衝過來的是一批弓箭手,他們一頓火箭射出,整個村子就變成了一片火海。而更多的士兵手持鋼刀,碰到有人從著火的屋子裏出來,格殺勿論。

讀者們也許會好奇了,官軍難道就不怕殺死女人與孩子,他們可是無辜的啊。那沒辦法,土匪的女人、孩子長期和丈夫生活在一起,思想和行動早就土匪化了,如果放過了他們,官軍就得倒大黴。

土匪頭子詹師富睡得正香呢,被外麵的嘈雜聲驚醒,當然很不開心。手下人來報,說是有大隊的明軍殺過來了。詹師富還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明軍不是去攻打橫水和桶岡了嗎,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聲東擊西,就是兵法上很常見的招數。為了收到理想效果,王陽明特意把情報泄露給了那些充當間諜的算命先生,而智商不夠的詹師富,這麼輕易就相信了。

土匪是一個高危行業,頭腦太單純、想問題太簡單的人,隻會被玩得很慘,哭都沒地方哭。詹師富一邊跑,一邊無奈地抱怨,這王陽明,也太不光明磊落,內心也太黑暗了吧。

罵歸罵,再不逃跑恐怕命都保不住了。詹師富已經顧不得手下弟兄的安危,帶著一小隊隨從,打馬從一片火海中衝了出去,向象湖山方向逃跑。

主帥都跑了,剩下的烏合之眾還有什麼戰鬥力,隻能被趕得四處亂跑,個別放下武器投降的也被當場殺死,因為官軍需要按人頭數量來領賞。大火四處漫延,照亮了一張張因為恐怖而變形的臉。地下血流成河,來不及逃跑的人通通被殺掉。

天色亮了起來,喊殺聲趨於平靜。王陽明也趕到了長富村,部將統計戰果,合計殺死四百三十二人(人頭為證),燒毀房屋四百餘間,官軍隻損失了六人。

附近福建和廣東的軍隊,聽說王陽明打了勝仗,也想趁機分一點功勞。不過他們運氣不好,福建都指揮譚桓和縣丞紀鏞都不幸陣亡了。

為了報仇,各路人馬集合在象湖山下,準備合圍詹師富。可就在這裏,他們遇到了一個比土匪更可怕的對手,那就是山裏的惡劣地形。連續攻打近十天,損失了不少人馬,卻還是沒有任何進展。參與圍剿的各地將領都感到相當沮喪,他們更擔心自己步譚桓的後塵,於是紛紛向王陽明建議退兵,並且征調狼兵,等到秋天再來攻打象湖山。

群眾的意見,身為總指揮的王陽明,當然也不能不考慮,他又不可能親自披掛上陣,仗還得靠這些人來打。於是下令,撤軍到離此一百七十裏的上杭,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