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文章讀罷,久久凝思,半天我才回過味兒來。我為得到了這麼好的一篇文章而欣慰不已。可是忽然,一個疑問在我心中升起來:新學期是在9月初開學,這是發生在那時的事,怎麼剛剛寄到我手裏呢?急忙去看文末落款,果然寫著“1998.9.25”的字樣;再去翻檢來信,是“1998.9.26”,也就是文章完成後的第二天寫的。我怕是郵局的事,看看郵戳,沒錯,是11月11日,怪哉!

後來,我被告知,原來《清塘荷韻》寫完後,季先生的確是囑人寄給我,要在《光明日報·文薈》副刊上發的。但是要季先生稿子的編輯太多了,各報各刊,誰都想得到,有的人坐在季府不走,有的人說是借去看看,拿到手後馬上就發了,弄成個既成事實,也就不能“追究”。不單《清》文,後來還有《虎年抒懷》等文,都是說好寄給我的,然終於都被別人拿走了。這回《字》文寫好後,季先生說:“這回無論如何要給《文薈》了”,並馬上寫了親筆信予以“保護”。哦,至此,我才終於明白“我一時一刻也沒有忘記《文薈》的含義了,事實證明,我的失落,並不是沒有影兒的自作多情。

季先生,謝謝您!

我是1985年才認識季羨林先生的。那一年起,我到《光明日報東風》副刊當編輯,從此,開始了文學編輯生涯,也開始與各位著名的學者、作家們交往。

有一天,文藝部派我和另外兩位同誌專程抵北大,去朗潤園看望季先生,耄耋高齡的老人,已在那裏住了大半輩子。往事可堪回首?那之前我還從未見過季先生,隻知道這個名字代表著中國的東方語言學研究水平。朗潤園也是第一次去,一個多麼美麗的名字,總使人聯想到珠圓玉潤的絕美意象。

時值草木葳蕤之季,來到北大最美麗的居所,有一種遊公園的感覺,心裏歡快如同來到大自然的懷抱。幾幢小樓環抱著一池碧水,中有粉紅色的荷花和雪白的睡蓮,亭亭玉立,潔淨無瑕。池四周,是楊柳,風起時一齊舞蹈,婀婀娜娜,嫋嫋依依。窗欞下,有一排一人高的長青樹,樹冠闊達丈餘,蓬蓬勃勃,青青鬱鬱。鵝卵石甬道旁,有修竹像閑雲野鶴般挺立著,一副無求品自雅的高僧神態,心閑氣定,從容不迫。

少年時,季先生是由山東一貧瘠的農村走出來的,發奮地用功,使他以優異成績考取了北大,同時考取了清華。當時的考題之難,今日聽起來,猶覺頭皮發麻,比如英文考試,除了一般的作文和語法方麵的試題以外,還有一段漢譯英,是南唐後主李煜的半首《清平樂》:“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這翻譯的高難度,簡直就不應是高中學生們承受得了的,若放到今天,中文係的正教授者,答不出來的也大有人在?這還不算,最後又加試英文聽寫,其難度,全考場也沒幾個人能聽董。那一年從山東來的考生,隻有三人榜上有名,季先生即其中之一。後來為了出國深造,季先生忍痛放棄北大而上了清華,又留學德國,喝了11年洋墨水。40年代學成歸國後,經陳寅恪先生介紹推薦,以副教授身份進北大任教,隻第10天頭上,就被聘為正教授及東方語言係主任。後一直在這“官”位上迎接了解放,度過了50年代、60年代的急迫時光。最高時曾“官”至北大副校長。今以九秩之年,成為北京大學的代表性人物。

我在進門前,曾數次展開想象的翅膀,猜測大名鼎鼎的季羨林先生,儀容將是多麼威嚴,風度該是多麼翩翩,簡直是雲端裏麵的人物了?全沒想到,來為我們開門的,競就是季先生本人。

也許說他是一位老退休工人更加貼切。高高的個子,清臒,瘦長。銀白色的寸頭,仁慈的目光,臉上的表情是佛像一般的平靜。一襲藏藍色的中山裝,圓口黑布鞋,都已穿得很舊。說話很簡潔,沒有熱切的寒暄,隻一句“進來吧”,轉身即帶路往裏走。一切都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