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興連頭也不敢抬,依然在那裏服服帖帖地跪著回話,他的聲音低沉,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半晌之後,瞥見父親腳步移出門外,拿拐杖敲擊著地上咚咚地走了,才緩緩抬頭直起腰身長長舒出一口氣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早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紫薇從鄭老進門的那一刻起,就嚇得躲在後麵角落裏,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此時,見鄭老訓斥完兒子敲擊著拐杖悻悻地離去,鄭興又不聲不響乖乖地坐回到書案前,她竟忍不住咯咯咯地大笑起來。笑過一陣,她便上前嬉笑著挑逗鄭興道:“看看,臘月天吃涼粉,也不看天氣的好壞,我說讓你認真備考,別生出是非來,你就是不聽,這下可痛快了吧?怎麼,小胳膊到底還是擰不過大腿吧?”說完,又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直笑得前仰後合。
鄭興憋著一肚子委屈坐在書案前,打開了書卷,任憑紫薇百般挑逗戲弄,他都不予理睬。那些跳入眼簾密密麻麻的文字,此時似乎都變成了一團亂麻,不一會兒,他就感到胸口憋悶,一陣昏昏沉沉的頭暈目眩向他重重地襲來。
紫薇見自己的一番故意嬉戲逗弄絲毫沒有緩解他的緊張神情,便也平靜下來坐在他麵前。她輕舒一口氣,沉吟道:“興哥,其實你爹訓斥你,紫薇心裏何嚐不難過?不過,這些都是你咎由自取。如果興哥真要再這樣固執下去,那才是誰也不會原諒你的。”她見鄭興臉色慘然,對自己不理不睬,目光在字裏行間虛虛地遊移著,就又說,“興哥此時心情很壞,何不調理一下自己的心緒,然後再去專心備考呢?”
而貌似專注的鄭興,正好被紫薇言中,他從書案上直起身,望著窗外歎道:“命運悲慘啊,我這種人哪有到外麵去放鬆一下自己的福分?我鄭興隻能怨天尤人了!”
紫薇聽得一怔,道:“怎麼,興哥是對自己說過的話後悔嗎?記得興哥曾說過,隻要紫薇在你身邊,你就信心倍增,我不知道興哥是在為何慨歎?”
鄭興長歎一口氣,臉上掛著讓人不易覺察的苦笑與輕蔑,慢慢踱到窗前惆悵道:“我沒有後悔什麼,我隻是在想,孔聖人書上明明寫著,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於嚴父。也就是說,在宇宙萬物之中,唯有人類最為高貴,而作為人,他最高的品德就是孝道,沒有任何其他東西可以逾越它。我始終認為,為人之子,就該奉行孝道,一生最大的事業就是侍奉敬重好父母,如果天下每一個做兒子的都孝順父母,自然也就是對社會的極大貢獻,也就是對朝廷的忠效。殊不知,那些碌碌塵世的凡夫俗子和芸芸眾生,卻要千篇一律地去求取功名,去鑽那條學而優則仕的死胡同!我始終弄不明白,世人為何總是這樣?”
紫薇見鄭興態度輕狂,鼻孔裏哼一聲道:“這有何弄不明白的,要我說,其中道理很簡單,誰家栽樹不想秋後掛果?誰不希望自己的兒女能出人頭地,幹出一番大事業來光宗耀祖?”
鄭興正色道:“我這個人從來不喜歡人雲亦雲,把話說得冠冕堂皇。一個人,如果不顧自己的實際一味地去盲目追求,而不去走自己該走的路,不做自己該做的事,那必然會遭到命運的嘲弄,最終會落得可悲的下場!”
紫薇見鄭興態度那樣堅決,說得動情動色,全然聽不進去自己的好心相勸,便不再堅持自己的觀點,退而求其次道:“其實,紫薇並不想勉強興哥,即使興哥真放棄求取功名,紫薇也不嫌棄。隻是我爹回去後被你氣得不得了,讓我過來勸勸你。唉,不談這些了,你是不是還未進食?肚子餓不餓?要不要我給你弄些吃的來?”
鄭興無精打采,情緒消沉,搖頭說他既不想吃,又不想喝,一點胃口也沒有。
屋裏的氣氛緩和了下來,明媚的陽光透過窗紙照得屋裏一片通亮,外麵不時有人們的喧囂聲傳來,一隻下蛋後的母雞在清脆響亮地呱呱叫著。
紫薇悠悠地朝窗外看了一眼,柔聲道:“興哥,我們出去走走吧,別把自己憋悶在這裏了,這樣你的心緒也會好一些的。”
鄭興極難堪地自哂道:“我呀,多可憐的一個人!剛決定要放棄科考,就成眾矢之的了,連我最親的人都不能理解我,我哪有那份福分?”
紫薇見他如此悲觀,上前拉著他心疼道:“好了,別跟自己過不去了!到外麵散散心去,吸吸新鮮空氣,你的情緒會好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