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領袖(3 / 3)

我和全校師生一起,在大禮堂和天井裏收聽有線廣播。沒想到的是,北京追悼會後的一天,學校布置下來任務,要求次日下午各班自行組織再舉行一次追悼會。教英語的班主任J老師決定,讓我擔任我們班追悼會的主持工作。這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因為我既不是班長,也不是副班長。不過以前聽女同學私下裏議論過,我是班上最拿得出手的男生。另一方麵,連續一兩個小時站在黑板前,不僅我沒有做過,其他同學也沒有做過,因此既忐忑不安又頗為興奮。

到了那一天,我上身穿一件白襯衣,下身穿一件黑褲子,鞋子的顏色記不得了,反正那時我還沒有皮鞋。時辰一到,在班主任和全班同學的注視下,我走上講台,莊嚴地宣布“偉大領袖毛主席追悼大會現在開始!”學校有限廣播播放起哀樂,我帶領大家向黑板上方的毛主席像三鞠躬。接下來,同學們輪流上來讀自己寫的悼念文章,我隻需按事先列好的名單念名字就行了。

我隱約記得站在台上看台下的情景,同學們個個表情嚴肅,連續幾個小時一動不動,甚至那些想上廁所的也不敢吱聲或舉手。看到這一幕,我一方麵心情沉痛,另一方麵偶爾也有點忍俊不禁。終於發言全部結束,我宣布追悼會閉幕。那會兒哀樂沒有再響起,因為各班結束的時間不一樣。

追悼會開過以後,我清醒了許多。(因為)我已經確信,“毛主席萬歲”的神話破滅了。不過,我還要再等四年,才有機會來到天安們廣場,親睹“偉大領袖毛主席”的遺容。站在曆史的高度,從32年後的今天出發,去看待那個永不再現的場麵,再去比較封建王朝的國葬,同樣的規模宏大、氣勢恢弘。在這個意義上,我比較讚賞美利堅合眾國的做法。

1994年秋天,與毛澤東有過曆史性握手和會麵的理查德·尼克鬆去世時,我剛好在加利福尼亞,在電視裏目睹了葬禮的全過程。那場葬禮是在尼克鬆的故鄉——加州小鎮約巴林達舉行,就在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圖書館的草坪上。到場的除了尼克鬆的親屬和生前友好、同事以外,還有在世的曆任美國總統,總共隻有一兩百人,依然不失隆重,時任總統的克林頓和大主教格雷厄姆致詞講話。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克林頓提到了尼克鬆的首次訪華。

接下來是1976年的謝幕戲,“四人幫”被打倒,或曰被粉碎,我們有了“英明領袖華主席”。天下本應該從此太平了,可是文革的餘孽仍在作怪,全國各地又迅速開展起揭批“四人幫”爪牙的政治運動。如同“反右”時一樣,這場運動又有被擴大化的傾向,連江口中學這樣的小地方也要揪出一兩個“爪牙”來。結果呢,我母親作為曾經的“現行反革命分子”,又被選中了,校內黑板報上出現了揭批母親的大大字報,那可能是我的棋友兼“伯樂”盧校長首肯的。當然,如果真是這樣,他也一定是迫於無奈。幸好,上述危險的趨勢被上頭適時控製。

母親未受深究,反倒是我,一個小小的學習委員,被班主任撤消了職務。記得那是一個冬日的早晨,那位不久以前讓我主持毛主席追悼會的J老師在一次晨讀快結束時突然宣布,“因故撤消蔡天新同學的學習委員職務,由某某某同學接任”。這是文革期間我個人遭受到的最大打擊。不知道,這位膽小怕事的班主任有沒有為這個決定後悔過。

我畢業後不久,江口中學的高中部便被取消了,再後來,它遷往江口鎮(如今又叫江口街道)。多年以後,我曾一個人悄悄地走訪母校遺址,發現那片橘林已夷為平地,建起了廠房或大樓。石板窟的新校舍也不複存在,變成了經濟開發區的一部分,而山下廊的舊校舍則變成了一所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