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出逃(3 / 3)

我父親就出生在莞渭蔡。我奶奶姓陳,老家在鄰村的莞渭陳。這是蔡家祖輩居住的地方。爺爺奶奶在南田島上生活了二十多年,待兒女全部長大以後,雙雙返回老家,那是在1948年。我們見到了大伯父,還有兩位留在家鄉的堂兄,其中在初中教語文的光宇後來與我母親一直保持通信。雖然早已與父親分居,但母親依然回婆家探親。那是母親最後一次回到莞渭蔡,對我來說卻是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我對那座村莊僅有的記憶是一片片蘆葦蕩,河叉眾多,不愧是澤國水鄉。

多年以後,已是古稀之年的堂兄光宇告訴我,莞是一種水上植物,而渭在古漢語裏有河網之意。他還告訴我,因為莞渭蔡沒有山丘,我們的祖父母和他的父母都下葬在三裏外的樓旗。那裏不僅有遠近聞名的惠眾寺,也是佛教的寶地。樓旗山或樓旗尖風光秀麗,如今是溫嶺的旅遊勝地,在行政上屬於溫嶠鎮。溫嶠鎮和溫嶠嶺知名度都不高,但後者在曆史是海上名山,溫州和溫嶺兩市均得名於此。

光宇還告訴我,莞渭蔡一帶的蔡氏是宋代從中原南遷來的,我們的爺爺不僅勤勞且十分仁慈。他舉了兩個例子,一是當時老黃牛耕不了地以後,一般人家是把它給宰了或賣了,他卻養它終老。二是有個長工到成婚年齡後,幫他娶妻,並在自家土地上為他們蓋了新房。

歸途我們又一次經過海門,這回母親決定停留一天,看望一些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未免又要談起我父親。其中一位李伯伯也是“右派”校長(並非救我的“右派”李伯伯),他似乎預感到,文革已經臨近尾聲了;另一位周伯伯愛寫古體詩,在後來的20多年間,他一如繼往地寫作,抄寫並分寄給朋友。雖然母親讀不懂他的詩,但每次照樣收到一份。通過這次拉練和旅行,母親在我心目中高大了許多,雖然她念書不多,但卻非常會交朋友。她與這些親戚朋友平常很少聯絡,也沒有利害關係。

當我們回到山下廊,我發現自己的身體開始全麵發育了,無論身高還是體重都在上串。幾乎突然之間,我從一個不參加體育活動的人,變成了全能運動員,跳躍、投擲和接力跑,每一個大項的比賽都沒有拉下,且連拿了兩個全校冠軍。上個世紀80年代,我在西子湖畔回憶起少年時的那次拉練,尤其是徒步旅行所產生的幻覺或白日夢,作了自我解剖和分析,認為那與內心裏的某種缺失和願望有關。那以後的某一天,我果然寫下了一首詩——《願望》。

我想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裏的花開四季

村莊遠離城市

大片大片的草坪鋪展像雲彩

我會有幢自己的房子

會有鴿子棲落在陽台上

一個天使般美麗的姑娘

愛上我又把我拋棄

很就以來我就有這個願望了

很久以來我翹首企足的好時光

就要來臨很久以來

我一直等待著我的歸來

我要娶溫柔善良的妻子

並在此安居樂業

1988,杭州

1967年1月,小提琴家兼作曲家、中央音樂學院院長馬思聰(1912-1987)率全家從廣東偷渡到香港,四天後轉往美國。他是文革中惟一有勇氣偷渡且獲得成功的文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