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敬仁冷臉坐在內宅大堂的黑木扶手椅裏,目光冰柱一般戳到麵前的地上。
他在生氣。今兒個幾乎沒有一件事讓他順心。頭晌,葉縣知縣派人送來一筐廣陽大棗,被派的人狗屁不通,不送進內宅,竟抬到了府衙公堂,公堂上那麼多眼睛看著我收禮,這不是朝我“明德府”的牌子上潑墨嗎?虧他當時急中生智,讓衙役回內宅拿來銀子,當麵按市場價付給了那兩個派來的人,這就等於了買。未料到的是,當兩個府中衙役抬棗向內宅送時,又不小心絆住了台階,棗筐子一翻,從筐底滾出百多兩銀子來,這下真弄得他尷尬無比。他原就估計一個知縣決不會隻送一筐棗來,可如今這一暴露,還如何能收?他怒罵了幾句葉縣知縣,又讓他派來的人原物抬走。我決不能給我“明德府”的牌子抹黑!再就是後晌,府裏的同知在同他談罷公事之後,忽然嬉笑著說:我發現濱河街有一位絕色姑娘,大人如果想娶二房的話,我去安排。他聽罷真想將唾沫吐到對方臉上:你明知道我發過誓不娶妾,偏來說這話,你要真能體諒我,就不會想個別的辦法?再一件不順心的就是剛才,他才下衙到了家,剛坐下歇息,夫人就來告訴他,說昨日後晌,兒子道景頭插銀簪、銀釵,脖掛銀項鏈,耳墜銀耳環,手上腳上戴著銀鐲,還穿了碧蘭的花衣裙,在房子裏對鏡扭擺,讓小兒子和小兒媳都看見了。
這個孽子,存心要敗壞呂家的聲譽!
“爹,你找我?”道景這時怯怯地隨在娘的身後進了屋。他剛才一聽娘說爹叫他,就知道事情不好,一定是弟弟或弟媳把昨後晌自己扮女人的事告訴爹了。昨日後晌,碧蘭交給他一個十分別致的狀如蟈蟈的銀發卡,便出門了。也是一時高興,他把自己的發辮解開,梳成了一個少婦的高髻,把發卡別了上去。正是這個別致的發卡和這個女髻,漸漸把他禁在心裏的那股要做女人的欲望又勾了出來。他見那陣子丫鬟們都去了後院,碧蘭又不在,便決定放縱自己一回,幹脆又拿出了一些銀飾,拿出了碧蘭衣櫃裏他平日看著最可心的衣服,一一穿戴上,而後便在鏡前左右顧盼自我欣賞起來。他估計這會兒不會有人來,就也沒有關窗子。誰料恰這當兒,弟弟和弟媳有事來到前院,隔窗看見了他的舉動。當他聽見弟媳在窗外發出哧哧的笑聲時,嚇得臉都白了。弟弟、弟媳沒再敲門就走了,他後悔得直捶自己的頭,為了對自己放縱那股欲望進行懲罰,他當時就打燃火鐮點著紙煤朝小腿上按去。昨日是他自我懲罰最厲害的一回,小腿上被燒得傷口好深好大,以至於今天走路都一瘸一瘸的。
呂敬仁沒理會兒子的問話,隻是朝妻子揮了一下手,示意她離開。他處理家務事向來不允許第三者在場,更不允許仆人近前,為的是免讓家務事外傳影響家族聲譽。
“爹,我在糧廳裏做事認真,沒出啥差錯。”道景看著爹那陰沉的臉,想把話題岔開。
“我沒問你糧廳裏的事,我隻問你,昨日裏又戴銀飾裝女人了沒?”呂敬仁的聲音低沉怕人。
“我……我……我——隻是——”
啪!呂敬仁掄起早就準備在手邊的一根棍子,猛朝道景屁股上打去,這一棍打得太狠,棍子一斷為三截,有一截彈飛到屋頂跌下來,差點落到祖宗的牌位上,另一截的尖頭紮進道景屁股上的肉裏,鮮血立時湧了出來。
“喲!”道景隻叫了一聲又趕忙咬牙止住,因為他知道父親一向不願聽到兒女們的哭聲。
“說,為什麼偏要戴銀飾裝女人?”
“因為——”道景害怕地抹了一下眼淚。
“說!”
“戴上銀飾,看見自己像個女人,心裏美。”
“美?”
“就是心裏好受,安妥。”
“放屁!”呂敬仁狠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差一點把扶手拍斷。“天呀,你為什麼讓我生了這麼個賤種?普天之下,哪有一個男人偏願扮成一個女人的?一個男人為什麼偏偏喜歡戴女人飾品?這種怪事為什麼偏要出在我的家裏?這是從哪兒來的一種怪病?也許當初應該給他找大夫看看?——當年最初發現兒子有愛戴女飾愛穿女服的癖好時,妻曾建議找大夫看看,可那時他擔心大夫知道這孩子的怪癖後外傳,影響呂家名聲未允許,總以為長大成了親就會好的,未料反會越來越嚴重了。如今找大夫還行嗎?可誰敢保證大夫知道了這種稀奇事後不外傳?倘若南陽城裏的人都知道我養了如此一個兒子,我的臉還往哪裏放?”
“爹,你打死我吧!我也真不想活了,我知道這樣做是賤,是丟人,是給你和娘臉上抹灰,可我又忍不住不做,我心裏也苦啊,打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