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子(1 / 3)

碧蘭在床上躺了三天。

她雖然一直害怕和少恒的事被人發現,不過內心裏總還存著一絲僥幸:我們的來往很隱秘!沒想到還是敗露了,而且看見的又恰恰是自己的丈夫。

她知道眼下這事並沒有傳播開去的危險,但她感到一直壓在她頭上的那團恥辱,正在迅速地變大變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來氣。

那團名叫恥辱的東西,是婚後不久就壓來頭頂的吧?對於自十六歲嫁進明德府以來所過的那些日子,碧蘭簡直不敢回首。

當初她坐上花轎被抬進明德府時,曾對婚後生活懷了多少美好的想象,她根本沒料到會有差不多九年的守寡生活在等著她。出嫁那天臨上花轎時,媽還特意附在她的耳邊紅了臉交代:"今夜裏呂家姑爺要是想動你,不管他咋動,也不論他叫你咋動,你可都要順著他。"那一夜,她懷著一點恐懼但更多的是甜蜜的期待,等著他的手伸過來,可直到天亮,他連碰都沒碰她一下。她以為他和自己一樣膽怯、害羞,於是就耐心地等,直直地等了半年,竟仍然沒有任何一個接觸舉動。那次她回娘家,鄰居一個嫂子開玩笑地附在她耳邊問:“他一夜上去幾回?”她被問得麵紅耳赤,急忙搖頭:“一次也沒有。”那位嫂子絕不相信地叫道:“騙鬼去吧!有你這樣漂亮的媳婦,新婚的男人還不要瘋了?”她自己也感到了不解:是自己生得太醜惹他厭煩?直到她發現他愛戴首飾甚至把自己的一些飾物也偷了去戴時,她才有些吃驚。她借回娘家的機會,紅著臉把這些都給媽說了。媽也有些驚奇和意外,媽判斷道,“他戴首飾興許是想同你笑鬧,他八成是個害羞心特重的男人,你再等等。”

她於是又耐下心來等。又是半年過去了,他仍然規規矩矩地上床,規規矩矩地睡覺,甚至連看也很少朝她看。她覺出自己的耐性在變小。接下來的等待就夾雜了痛苦,她那成熟起來的身體有了渴求,過去她隻是模糊地希望他能伸過手撫摸自己,現在她開始清楚地明白她要求的還不僅是這個。這種等待中的痛苦程度隨著時日的延長而不斷加大。她開始對自己體內那股欲望的力量之大感到吃驚。夜晚變得越來越難熬,尤其是看見他平靜地脫下衣服平靜地躺在自己身邊,那個男性的身體吸引得她真想伸過手去。她把自己的這種心理視為不知羞恥,她為自己的欲求感到臉紅,她拚命地壓抑自己。她向來認為這種欲求來自乳房的飽脹,是這兩坨東西在作怪,因為她感覺到了它們每時每刻都希望被觸摸,於是她便用寬寬的一條布帶把它們緊緊纏住,有時緊得呼吸都有些困難。但是不行,乳房的被纏並沒有消滅那股渴求。她後來又認為這股渴求是來自兩個大腿,是它們的希望張開在搗鬼。於是她悄悄搓了一條線繩,每到晚上躺下之後,她在被子下用那條細繩把兩條大腿綁在一起,她想用這種難受的辦法禁止它們張開。但目的依舊沒有達到,那股渴求仍在一日甚一日地增加,她沒辦法了。她跑回娘家向鄰居嫂子哭訴了一場,那位嫂子在吃驚之餘告訴她:“他不朝你動手,你就不會朝他動手?!”

她於是按這位嫂嫂的交代,試探著讓自己變得主動。她至今還記得那個春天的下著細雨的晚上,當她第一次朝他伸過手去時,他仿佛是吃了一驚,他先是往床邊躲了一下,隨後就氣衝衝地斥責道:“你幹啥?羞不羞?”屈辱和恥辱感就是由此開始咬齧著她的心的。那天晚上她紅著臉把手縮了回來。但第二天晚上,她又伸了過去,他又開始責斥,但她不再理會,她變得膽大和頑強起來,她開始不顧一切,她對壓在頭頂的那團恥辱佯作不見,她使出了許多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過的手段,她堅決要讓自己變成一個妻子,也堅持要讓對方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丈夫。那些個夜晚,他們的臥房簡直就成了戰場。終於有一次,她製伏了他,迫使他履行了丈夫的義務,望著自己也可以像無數個新娘那樣把處女的血灑向床褥時,她心酸而痛快地哭了——早在她出嫁前,她就從女伴們和嫂嫂們嘴裏知道灑這血的必然、快樂和光榮,可我的血竟是這樣灑的!這不是恥辱?!

那之後,她對黑夜也漸生了厭惡,因為一到黑夜,那潛藏在體內的欲望之鬼就出來搗亂,就攪得她神魂不安難以安眠。她常常在暗中詛咒那欲望,祈禱上天讓她體內的欲望死掉,這樣她就不必低聲下氣去求呂道景。可那欲望似乎偏要看她的笑話,不僅沒有死去,反而更旺盛更蓬勃地長了起來。沒有法子,她隻有向欲望投降,隻有咬了牙厚了臉皮向呂道景求,求不應就變著法子逼他,把黑夜也變成他受苦的場所。就在那張刷了紅漆的楠木婚床上,勝利和失敗交替來臨,當然是失敗的次數多,而且有時竟伴著可怕的傷害。那次她讓鄭少恒代買砒霜,就是這種傷害的一個結果。恥辱感伴著疼痛,使得她那次差一點決定離開這個折磨人的世界。

那一回死亡的虛驚使她對自己的活法有了新的決定,她決心不再像過去那樣可憐地打發日子,她要放膽讓自己去親近富恒銀飾鋪的小銀匠,她要用不貞來回報呂道景對自己的折磨,她要放縱自己的欲望。

當然,這決定來得也不輕鬆。她一開始對小銀匠根本談不上感情,她隻是覺著他是一個老實人。和這樣一個不是自己丈夫的並沒有多少了解的男人做那種事情,一種負罪感始終墜在她的心上,她也分明覺出原本就罩在她頭上的那團恥辱,變大變重了。

不過隨著和小銀匠來往時間的增多,她漸漸對他生出了真誠的依戀之意。她從他身上,才慢慢真正體驗到了男人的全部可貴和可愛。他那種粗魯的愛撫,他那種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摟抱,他那種威猛的對人的壓揉,讓她感受到了一種骨軟身酥的迷醉。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愛,原來也可以由做這種事引發出來。

就是這種快樂多少衝淡了她心中的那種負罪感,讓她覺出壓在頭頂上的那團恥辱有些變輕。可丈夫呂道景對她和少恒私通的發現,使她原本得到的那點歡樂頃刻飛散,恥辱感又如磨盤一樣壓了過來。

這件事眼下雖不會傳播開來,但隻要呂道景知道了,傳開的可能性就隨時存在。他眼下以為他打製銀飾為默許的條件,誰知道以後他還會提出別的什麼條件?自己的名聲和少恒的平安在隨時受著威脅,這件事不能再延續下去。

罷了,少恒,我們就此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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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蘭的生活又恢複了過去的樣子。白天,靜靜地坐在屋裏繡花;黃昏,默默地去院裏散步;夜晚,早早地上床躺下。很少出屋門,不再出院門,絕少同人說話。與過去不同的是,她不再向呂道景要求什麼,兩個人睡在床上她也避免任何一點同他的碰觸。她想從此做一個無欲無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