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會所入住了一批企業高管開行業會議,東塘的漁家樂則接收了一團小胖子,再加上古塘今日開街,於是鑔兒塘人決定來開個海席。
據說鑔兒塘建村以來,海席並沒真正開過幾回。村裏真要有天大的喜事,所有村民才會全部動員起來,家家將桌椅擺到碼頭上,一對一整齊接連好,直連到入海口。這陣勢從碼頭入口看去煞是壯觀,仿佛海席真的開到大海裏去了,頗有與龍王、娘娘、飛仙、眾生靈同樂的意境。
開海席的講究是一家出一個菜,多寡不究,好壞不論,就是圖個熱鬧。酒水是村委會準備的,一桌2瓶白酒2瓶飲料,隻許喝好不許喝多。
陸軍帶著許副市長、陳縣長等人上碼頭時,其他人已陸續就位,好吃好喝也都擺滿了桌。瞅著這陣仗,許副市長又忍不住調侃被他硬拉來的唐金生:“你瞧瞧這陣勢,人家是真下本兒了,當初兩村PK,我可沒偏沒向,完全靠實力說話。現下人家幹好了,你們又來吃醋,這是送上門給人家看笑話呀。”
這話把唐金生說得臉紅,幾個同來的老村人也入了席,他起身想過去拉人走立刻被趙有餘攔下。“哪能就讓你們這麼走了,既然趕上了開席,怎麼也要喝上幾杯。你放心,今兒你喝多了,我給你安排住處。”
許副市長也搶人,說是發小難得見麵,非要唐金生過去和他一起坐。他還特別叫了陸軍、趙家兄弟和田家富等人與他們幾個外來的領導坐在一處。
從小酒店裏搬出來的老式卡拉OK聲音挺響,但還是不如趙俊亮手裏的飛鑔響亮。飛鑔一響,海席上的主人們和客人們都立刻安靜了。陸軍作為主持人開場白道:“在坐的各位,咱們鑔兒塘的海席就要開席了!今天的海席一為慶祝西塘開建,二為迎接八方來客,三為歡送飛鑔會走出國門走向世界……”
陸軍話還未完就被趙俊亮搶了話筒喊:“鄉親們,咱們飛鑔會要去外國露臉了,你們高不高興?”
他這麼一嚷嚷,飛鑔會的人立馬都站起來。又是尖叫,又是口哨,把氣氛一時炒得煞是火爆。陸軍正經話也說下去了,幹脆講了幾句祝福語就下去吃席。隻剩了趙俊亮和李夏鼓弄音響。
趙俊亮問:“放什麼曲?”
李夏笑而不答,在電腦曲庫裏點選了一番,國民喜歌《好日子》頃刻間便響徹整片海岸線——
哎……
開心的鑼鼓敲出年年的喜慶
好看的舞蹈送來天天的歡騰
陽光的油彩塗紅了今天的日子喲
生活的花朵是我們的笑容
哎……
今天是個好日子
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今天是個好日子
打開了家門咱迎春風
……
一群飛鳥掠過碼頭,李夏抬頭望望這般飛鳥翔集的景象,很想問問它們是不是也願意湊湊這人間的熱鬧。
鳥兒們不理她。隻用那潔白無瑕亦或輕灰淡抹的翅膀飛旋著,合著歡樂的音樂,打著旋跳舞,時不時地還要穿越碼頭席桌,仿佛恨不得也來品一品人間美味。
莫拉奔跑在碼頭上狂拍著鳥群;薩米耶和飛鑔會的小子們一處拚酒;袁天樂被袁天浩拉去領導席,隻坐了一會兒幹脆逃跑到李夏這兒,主動接替音響控製工作;李夏得了空,便拉著趙俊亮去主桌敬酒。這毛頭小子不懂這個禮數,甚至連主桌都不願坐紮實,她得給他現場教學。
走近了主桌,就聽見許副市長正跟陸軍和唐金生說話。“我聽說鑔兒塘正缺人手,還聽說魚骨廟村的人好多進城住不慣,一技之長得不到發揮,你們兩村何不來個強強聯手,我看這才是一等一要慶祝的好事。”
陳縣長立刻拍手附和:“這真是好主意,有什麼難處你們兩家盡管說,許副市長給你們建立的直通車到我這兒一樣有效。”
許副市長馬上攔了他的話:“哎……不是一樣有效,是功效增倍了。我這主管旅遊文化的副市長,直通車以後還會一直為你們通著。”
陸軍等一眾人激動地立刻起身敬酒。待眾人坐定,李夏才獨自敬許副市長,為了《鑔兒塘誌》。許副市長舉杯對她說:“螺姑是個讓人敬佩的老人,她為留存這片土地的傳統文化下了心思,咱鑔兒塘包括已經不在的魚骨廟村都還有許多這樣的曆史文化故事可以挖掘,李夏你的工作還得繼續幹呢,《鑔兒塘誌》要出續集,要有現代篇。”
“好,衝您這話,我也要把《鑔兒塘誌》修訂得更完美。”李夏笑容一轉,露出討糖的表情道,“這書要想做得好、宣傳得好,將來一定少不了您的大力支持。”
許副市長了然大笑,說:“我算明白了,怪不得這鑔兒塘人要百般挽留你這丫頭,他們這些趕海人呢,十個心眼子也沒你一個多。”
李夏頑皮地眨眨眼,故意問:“我相信這話的意思是……許副市長也想給我發紅包啦?”
“發紅包,沒問題,我呀,不光要給你發紅包,我還要給更多願意到鑔兒塘來發展的文化人才發紅包。”見大夥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許副市長又繼續說,“我聽說了,咱們村正在招募傳統手工藝人落戶古塘,國家級高新文化創意中心的項目也已花落西塘,將來這裏了不得呀,年輕人腦子活,咱們濱海市有意將這片海岸線打造成藝術之堤,將不惜重金招募來自全世界的藝術創新人才。”
“為了藝術,為了所有的藝術創作者,我一定要再敬您一杯!”李夏主動幹了杯中酒,許副市長也幹得爽快。
周圍人一疊聲地較好。李夏趁熱絡忙推了趙俊亮去敬酒。趙俊亮不鹹不淡地敬了領導,又去敬唐金生。唐金生似乎頗詫異他的舉動,本來隻是虛應著,但趙俊亮的一番話令他動容了:“唐師傅,咱飛鑔會技不如人還得再練,您要願意,我代表飛鑔會請您當師傅好好操練這幫小子,絕對不委屈您,有什麼條件您盡管開!”
唐金生眼圈紅了,硬是憋著不講話,周圍人跟著唱起《好日子》碾他答應——
哎……
今天都是好日子
千金的光陰不能等
明天又是好日子
趕上了盛世咱享太平
……
海席開到大半夜,領導們退了,老人們撤了,孩子們睡了,這幫子年輕人才喝得漸入佳境。又唱又跳又喝又鬧地,有人醉得霸著麥克風狂吼,有人癱在碼頭上起不來,有人邊喝邊罵娘,還有人……犯了超級花癡。
這夜為鑔兒塘新鮮出爐了兩大八卦:其一是李夏酒後抱著趙俊亮一頓狂親,還主動拉著他回家;其二是田家富被飛鑔會的田青暴打,田青媳婦在田家富的養殖廠裏做會計,田家富老婆孩子都在城裏,兩人一來二去就有了曖昧。田青早就看田家富不順眼,隻是抓不著證據,誰承想田家富這麼大膽,趁送完領導而飛鑔會這幫人又還在碼頭喝酒的機會,就叫了田青媳婦去廠裏找他。沒成想,兩人正親熱就被田青堵在了廠長辦公室。
田家富的醜聞鬧得大,自然是蓋過了李夏狂親趙俊亮的八卦。不論誰來鬧她,李夏就是死咬著說自己酒後失憶。連著幾天,李夏都覺得唐國翠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勁,可兩人又沒有個由頭說這事,就一直尷尬著。趙有餘更是奇怪,每次見著李夏都露出一種詭異的笑,笑得李夏心裏都發慎了。
送飛鑔會去機場的那天,飛鑔會的小子們一直鬧著要李夏和趙俊亮來個吻別,李夏冷了臉假裝不高興,其他人才略微收斂。
這次飛鑔會能去法國表演,多虧莫拉給提供了征演信息,袁天樂是隨行翻譯,趙有餘擔任領隊。因為對方隻提供到地接待,李夏絞盡腦汁替飛鑔會開源節流,還跟趙俊輝說這是宣傳鑔兒塘旅遊的好機會,才得到投資公司的友情讚助。李夏很想讓他們出去見見大狂歡節的場麵,把全身肆意快樂的細胞都打開,這是飛鑔會現下最需要完成的升級任務。再者,有了國外表演的經驗,再回到國內表演也定會身價倍增。
莫拉也要同機回國了,他和李夏依依惜別時還不忘讓她給自己在古塘留個工作室,隻要有機會,他很想再回來。薩米耶則暫緩了回國的想法,她要留下來幫李夏一起完成鑔神廟的壁畫創作。
再次叮囑第一次擔當重任的袁天樂,一定要看好了這幫小子別整出什麼事來。袁天樂聽得直翻白眼,反問她:“你還不了解這幫子人,在家像條龍,出外像條蟲。”
袁天樂形容得倒真貼切,把神經緊繃的李夏也逗笑了,但她還是忍不住糾正:“這叫集體主義精神,你也得學著點兒,有什麼不懂的難辦的就找老村長,這幫小子都聽他的。”
袁天樂環抱了一下李夏讓她寬心,又再次問:“你真不叫趙俊亮過來告別一下,這場麵看起來反倒不自然了?”
李夏搖搖頭,隻從背包裏拿出個袋子請袁天樂趁沒人時轉交趙俊亮,那是上次去景忠山時她求的護身符。
一直將這一行人送過安檢口,李夏才和薩米耶一起出了機場。見時間還早,李夏就讓大車司機拉著小車司機先回村去,自己則借了村委會新購置的小轎車打算帶薩米耶去市區采購些零食和貼身小物,這些東西在鑔兒塘現下仍是難得一見的供應品。
在城市裏,偶然相遇的幾率非常小,但也有另一種可能,比如在高端商場的進口商品百貨超市,遇到熟人的幾率就高得多。
可……眼前的唐曉鷗著實出乎李夏的意料。她穿了一件碎花娃娃裙,腳踩一雙平底鞋,臉上也沒什麼彩妝,略顯蒼白的臉上還帶著點浮腫,完全不若每次遇見時的妖冶婀娜。唐曉鷗可不是愛走清純範的好孩子,她喜歡展露自己姣好的曲線。李夏忍不住八卦,上前主動打了招呼。
唐曉鷗看見李夏就跟撞了鬼似的,拉了購物推車想走,輪子卻剛好被卡住。沒辦法,隻好又揚起笑臉主動應酬。“李夏姐,這麼巧,你們也來采購啊?”
“是啊,鑔兒塘的純天然美食雖好,姐姐們偶爾也想吃點垃圾食品。”李夏邊說邊望向唐曉鷗的推車,裏麵擺了很多高熱量的甜品,於是得了話題問,“姐姐們不上鏡所以也不怕胖,你怎麼也這麼自暴自棄,這些個下肚,你得跑多少圈才能消耗掉?”
“沒關係,反正最近也沒什麼工作,我也想休息一陣子。”唐曉鷗似乎不太喜歡這個話題,輕描淡寫地轉了話題問,“聽說最近村裏發展得很不錯,趙俊亮他們還出國表演去了?”
“是啊,今天才送他們上飛機。”
“哦……那我不打擾你們購物了,我還有事先走了。”唐曉鷗不想繼續聊,她推著車轉身就走,李夏怎麼想都覺得這丫頭不對勁,於是叫住她說:“趙俊亮他們雖然不在,要是有什麼事,你可以跟我說,能幫我肯定幫一把。”
唐曉鷗露出感激眼神,可終究隻字未提,轉身走去收銀台。李夏甩甩頭,不再想這突來的偶遇,開始和薩米耶狂掃美食。這世道,各人有各人的追求。她連自己的生活都無法判斷好壞,又能幫別人什麼呢?
奇怪的是,當李夏和薩米耶走出超市,卻發現唐曉鷗仍然拎著購物袋站在出口,似乎在想事又似乎在等人。見到李夏和薩米耶,她竟主動走過來說:“李夏姐,我懷孕了。”
對於唐曉鷗突來的直白,李夏詫異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暗示薩米耶時間還早可以去逛逛商場。薩米耶似乎也瞧出了端倪,於是自己一個人離開。
李夏帶著唐曉鷗去了附近的咖啡館小坐。兩人坐定後,李夏先開了口。“方便的話,可以說麼,誰是孩子的父親?”
“是翟雋……翟老板的。”唐曉鷗見李夏聽到這名字眉頭緊蹙了一下,她知道李夏和翟雋感情不一般,於是立刻解釋道,“我們之間並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他隻是偶爾找我。”
“你真的確定孩子是他的?”李夏這話問得冷酷,因為據她從翟雋口中得到的信息,他這個皮條客可沒少替唐曉鷗拉生意。
“真的,這次真的是他的。”唐曉鷗應該是被問過同樣的問題了,顯得很焦慮,又急著辯解說,“上個月我月事來過後,我隻跟他做過,沒別人了,隻能是他的。”
關乎翟雋的話題,總是令李夏不冷靜。她將一杯抹茶沙冰喝了大半,才又開始問話:“你跟他說過了麼?”
唐曉鷗點點頭。
“他怎麼回你的話?”李夏問完,還沒等唐曉鷗開口,就自問自答說,“他一定是叫你把孩子打掉吧。”
唐曉鷗臉上現出憤色,她握著手中的杯子,緊緊地握著,杯子裏的果汁都快被灑掉大半。但她並沒馬上回答李夏的問題。
李夏幹脆繼續替她回答:“他是不是這樣說的,這孩子是不是我的先放一邊,就算真是我的,我也不能要,因為你不配做我孩子的母親。但我可以給你一筆錢,你去把孩子打掉吧。我猜的對不對?”
唐曉鷗突然放開杯子,紅著眼圈,緊緊抓住李夏的手哀求說:“李夏姐,你幫幫我吧,你讓翟老板認了這個孩子吧,我去醫院檢查了,我的身體很幹淨,但是醫生說我要再打掉這個孩子,以後很可能就懷不上了。”
“再打掉?”李夏抓到一個關鍵詞,她有種不祥的預感,“你打掉幾個了?”
“這是第三次懷了,我真怕以後再想要自己的孩子可真的懷不上了。”唐曉鷗抹著眼淚哀求,“李夏姐,你去和翟老板說說吧,你和他說他肯定聽,我隻要他認孩子就行,隻要他願意管孩子的事就行,我自己不要他的錢。”
李夏抽回手,從包裏掏出紙巾遞給唐曉鷗。她琢磨了好半天,才說:“我先問你幾個問題,你認真回答我。”
唐曉鷗一邊擦眼淚,一邊乖順地點點頭。
“第1個問題,你現在住的是誰的房子?”
“是我自己租住的。”
“第2個問題,你和翟雋談過孩子的事後,已經拿了他的錢嗎?”唐曉鷗點點頭,又急忙解釋,“那時候我還沒去醫院,不知道情況這麼糟!”
“第3個問題,如果翟雋堅持不要這個孩子,你願意自己養活他嗎?你覺得你有能力自己養活他嗎?你還很年輕,尤其你很想當明星,你要知道在這條不歸路上,孩子將是個巨大的負擔和阻礙,而如果你真要生下這個孩子,你可能需要重新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單親媽媽可不好當,你有這個心理準備嗎?”
唐曉鷗沉默不語,李夏知道她內心裏一定有太多掙紮。她想先聽聽她的心裏話,再來決定如何幫她。等了好半天,唐曉鷗仍然是不發一語。
李夏見時間不早,隻好叫了服務員結賬。臨走前隻留下一句話:“在城裏花錢的地方多,如果堅持不下去就回村裏吧。想清楚了,就給我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