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會三人那天究竟被許縣長批評了什麼,李夏屢次想套趙俊亮的話都沒得逞。也或許那些話並沒入了三人的心,各個都還是各行其是。
鑔神廟的修繕工作還在繼續,神鑔殿換了新梁也粉刷一新,又有村裏長輩提議應該再擴建個二層後殿。鑔兒塘向來都是拜眾神的,龍王要拜菩薩娘娘更要拜,還有財神、藥王,這一層殿哪夠用啊。再者,要複建古廟就該依著原來的模樣,地震以前的鑔神廟原本就有兩層殿,比起現下的規模大得多。興許是幹出了精神頭,全村老小無一反對,可就是出力的多出錢的少。村裏老人拿了主意,說讓趙俊輝以鑔兒塘村委會的名義寫封信,讓各家寄給在外奮鬥的鑔兒塘子孫,混好混不好的都拿點出來意思意思,也算給家鄉做貢獻。這招真挺好使,還發掘出好多個鑔兒塘籍的小名人。
擴建工程就這麼順利繼續了下去。令李夏這些外鄉人稀罕的是,先前去縣政府上訪要求拆村的那幫子人,漸漸地縣政府去的少了,更多的時候都在鑔神廟的工地,且成了最賣力的一群。李夏曾問趙有餘這是怎麼個究竟,他卻隻笑不答,最後耐不住糾纏才撂了句:“這就是鑔兒塘,沒什麼稀奇。”
“那為什麼大夥都隻專心建廟啊,廟建得再好不也得有鑔嗎?沒有神物壓陣,等於沒有噱頭,難道這鑔神廟真要改名叫魚骨廟了不成?”她又問老鑔的事,這次趙有餘連答都不答,岔開話題說:“碧霞元君聖誕的日子快到了,李夏,我準備帶飛鑔會的小子們去景忠山的大廟會見見世麵。”
趙有餘那裏說不通,李夏又去找趙俊亮詢問找老鑔的事。這家夥更氣人,連聽都不聽,隻纏著李夏要查看以前的采訪資料,說爺爺無意中透露了一件事,鑔兒塘的響銅鑔曾經名噪一方,就連城裏大樂器廠的師傅都專門來拜師學藝過,銅匠老七沒子嗣,就這麼將好手藝帶進了墳地。李夏半玩笑問:“打聽這些想幹嘛,難道還想自己打一對不成?”
被李夏說中心事,趙俊亮嗆她道:“怎麼,小瞧我呀,我還真像自己打一對。”李夏拗不過他,隻得帶他到住處,將所有資料都翻看了一遍,還真有這樣的記載,村裏幾個老人和螺姑都曾經說過,村裏有古訓:飛鑔會用鑔必須由執鑔人自己來“一錘定音”。也就是說,每個擁有飛鑔的飛鑔會執鑔人,都要親手製鑔,唯有如此才能將自己獨一無二的精氣神也打進響銅鑔裏,這是和娘娘溝通的神器,你有幾分虔誠這鑔音一響娘娘便可一清二楚。
趙俊亮得了證據,更全心想著要去親手打製自己的響銅鑔。如果是他親手打製的鑔又會發出怎樣的聲響?擁有自己獨一無二的鑔,這是多麼令人期待的事啊!
趙有餘一知道孫子的心思,恨不得舉雙手雙腳支持。他爹趙平安就有自己的響銅鑔,隻可惜到了他這輩兒給斷了,要是能把這傳統給拾回來,他也算對得起祖宗。
而關於丟失的神擦,李夏還是很在意。她不明白鑔兒塘人的想法,難道得了新鑔就可以不要老鑔了?這是個什麼道理?但這塊螺姑留下的硬傷實在是鑔兒塘人心中不能逾越的忌諱,尋找老鑔的事推進不下去,李夏隻好答應先幫趙俊亮去尋找當初曾來鑔兒塘學過製鑔手藝的老師傅。
準備去找人的前一天晚上,李夏去小酒店吃飯,無意間又跟唐國翠抱怨起神鑔的事。她倒安慰說:“咱們就這麼等著吧,老天爺自有他的安排,等廟好了,早晚這神鑔自己會飛回來。”
李夏當下甚是無語。
或許吧,幾百年了,神鑔之所以“神”,不是正因了它的神出鬼沒?可失火那事,李夏明明知道是人禍嘛,並非天災,即便這樣也要等?
李夏不愛開車,她總認為私家汽車是謀殺人生美好意外的罪魁禍首。在城市裏,人們常常被塞進一個又一個“箱子”中,何必自己非要再謀一個。
說起來,她和趙俊亮還真就是因為一個偶然的人生意外相識的。那天早上,熬了整晚在工作的李夏打車趕去公司和大客戶開會,才下車就因疲勞過度眼前一黑摔在人行道上。她全身發著冷汗,穿著高跟鞋的腳也給扭傷了,可周圍趕著上班的路人沒一個肯停下來幫忙。就在她瀕臨絕望時,趙俊亮朝她走了過來,問她需不需要叫救護車。李夏連忙搖頭,隻說希望他能扶著自己去路口對麵的大廈。可才起身,李夏就發現扭傷的腳根本沾不了地。趙俊亮二話不說就貢獻了自己的後背,一直將她背到公司會議室才離開。那天,李夏簽下了一個大單,而趙俊亮也從此成為了李夏公司的禦用快遞員。如果事情隻發展到這裏,那這個人生意外隻能算是一件好人好事。隻是後來……他們怎麼就成了彼此慰藉漫漫長夜的夥伴?
坐在趙俊亮從田家富廠裏借來的夏利車上,李夏無聊地胡思亂想著。一早他們就從鑔兒塘跑回市區尋找曾經到訪鑔兒塘的樂器廠師傅,卻沒想到才進了外環就堵車,典型的起個大早趕了晚集,著實令人不爽。
但有什麼法呢,堵車就是城市病之絕症,路修得再多也沒用,不堵了,城市人立馬就成倍地買了車再把路都堵上。這也是沒轍的事,在這個巨大的城市母體中,想要出行自由些,隻要收入允許,買車仍是必須品。
挨過出行高峰,又東尋西找的,快中午兩人才找到老樂器廠。門衛師傅很熱情,幫忙掛電話問了廠裏辦公室的人,得到的回複卻說現在廠裏的定音師都很年輕,早已沒了這麼個人。更重要的是,他倆連對方姓是名誰都不知道,想讓人家給查個檔案也無從查起。李夏腦筋動得快,又問廠裏還有沒有別的師傅研究手工製鑔。門衛笑話說:“早就都上機器了,人哪有機器手快啊,那是賠本的買賣,早不幹了。”
出了樂器廠,趙俊亮見李夏心情不暢快,就說最近難得進城想去吃個好料。趙俊亮說了幾個貴的地方問李夏的意思,她都搖頭,最後想了想說:“市裏的海鮮哪有鑔兒塘的好,我坐車難受不想吃油膩的,不然咱們去吃砂鍋烤串吧,我想吃醋椒豆腐了。”
趙俊亮知道李夏說的那家二華砂鍋店,以前有陣子他們膩一起時總去吃,通常都是大半夜,基本款是老四樣:啤酒、羊肉串、砂鍋醋椒豆腐、現熬的鴿子粥,要吃其它的也行,但基本款是必點的。
趙俊亮以前真的不懂美食,對食物的要求就是幹淨不難吃。和李夏認識後,才開始學著去品味每道菜裏的多層次味覺,比如一道醋椒豆腐,李夏就帶著他去試吃過不下10種,當然最好吃的還是這家店,香醋的酸和胡椒的辣配比得剛剛好,決不互相搶戲,即使涼掉也是一樣的好喝。
一年多沒來,砂鍋店已經重新裝修過。隻是鴿子粥要等40分鍾的規定沒變,或許正因如此,粥還是一如既往的新鮮味美。
“哎呀,忘了說正經事,你一會兒不是要開車,不應該讓你喝酒。”李夏酒足飯飽才想起趙俊亮現在的司機身份,趙俊亮倒跟沒聽見似的,又叫服務員再給開一瓶。李夏趕緊阻止,嗔罵他,“喂,一說你還來勁了,別喝了。喝點粥醒醒酒吧。”
李夏伸手替趙俊亮盛了碗粥,放到他跟前。趙俊亮卻還是握著酒杯不撒手,他幹了杯中酒,突然開口:“我想跟你提個事。”
“什麼事啊。”李夏心不在焉地應著,盤算著趙俊亮定是喝多了,一會兒不能馬上回去,恐怕要找個地方先歇歇。
“咱倆的事……還有可能嗎?”
“這是什麼話?”
“人話。”趙俊亮嗆聲道,“我就想問你,咱倆這究竟是什麼關係,你要是逗著我玩,咱也別耍這哩個楞了,我想在沒這心氣。”
“哼,那你現在什麼心氣?”
“我的心氣,我的心情就是娶你當老婆,以後在村裏大大方方的處,別老跟地下黨似的,咱們有什麼見不得光的呀。”
李夏見趙俊亮認了真,就猜他早有準備,她心裏又想退縮了。李夏最怕趙俊亮正經說這個,心底唏噓著,到了兒,這一步他們還是跨不過去啊。不是她不想說清楚,而是她自己都還想不清楚。他們之間相差得太多了,做情人這些都不重要,但要做可以走向婚姻的男女朋友,還差得很遠呢。她知道,就這樣懸著關係,是她自私,太貪戀被愛的溫暖,就如同她貪戀翟雋的寵溺和趙俊輝的心意相通。
“你是不是著急了,還是怕誰誤會?咱倆不是一直就這麼著,我倒是聽說村裏有不少姑娘喜歡你,你不是也去相過幾個?”李夏不肯相讓,故意拿了趙俊亮的問話刁難。
“那都是我媽整的事兒,跟我沒關係。你就明說算了,你不就是嫌我窮嘛。我窮怎麼了,我是沒有趙俊輝有錢,但是這兩年我為了你一直在努力。”趙俊亮突然起身,從口袋裏掏出錢包拍在桌上。錢包鼓鼓的,從縫隙中就能窺見裏麵放了厚厚一疊百元鈔票。
“趙俊亮,坐下好好說。”李夏見眾人都看他們,趕緊叫他。趙俊亮不快地落座,繼續怨懟道:“我有錢,我請得起你吃大餐,我也知道你為什麼叫我來吃砂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