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節 娘娘燒燈(1 / 3)

《娘娘燒燈》

出處:鑔兒塘民間傳說

講述者:螺姑

記錄者:李夏

娘娘燒燈的故事,村裏人一輩輩傳了300年,有記載的也就發生過那麼一回。據說那天烏泱泱的火燒雲一直從海裏燒到村裏,整個海麵都給燒滾了,人們的臉也燒得通紅。村裏年歲最大的老人都說沒見過這陣勢,不知是吉兆還是凶兆。

大夥站在海邊瞅著紅彤彤地海水犯愁,這天景還要不要出海啊?有膽大的小夥跳上船,可怪了,無論他怎麼劃槳,船都隻能在原地飄來飄去。太邪行了!還有幾個想要上船的漢子,一看這情形立馬上了岸。這時候,突然有人從鑔神廟裏跑出來,朝著村人們邊跑邊喊:“不好啦,神鑔不見啦。”

這還了得!村裏人一聽立刻慌了神。長老下令挨家挨戶搜查,可是連條鑔纓子都沒找見。就從這天開始,鑔兒塘人出海幾乎都空船來歸。

究竟是怎麼回事?村裏人急壞了,可就是不明白。難道是他們做了什麼事讓娘娘不高興?還是誰惹怒了鑔神?為求娘娘解惑,飛鑔會特地選拔了二十四名年輕小夥一路飛出“敬香十打”隨村裏長老奔赴景忠山。日夜兼程終於得到一簽,道長僅以七字開示:“得饒人處且饒人”。

村裏長老看了這簽更糊塗了,倒是隨行的飛鑔會中走出一人,此人乃是趙家船隊的船老大,他道:“我知道這事的緣由,真真是咱們做了壞事。”

壞事正發生在這年“穀雨”之日。漁家有俗話:“穀雨到,百魚鬧”。“穀雨”在鑔兒塘可是個大日子,所有人出海前都要到鑔神廟裏祭拜,出海捕魚歸來時更要將最大最好的魚貨敬獻給鑔神以及供奉在鑔神廟的各路神靈。

此時的鑔神廟香火鼎盛,七裏八莊的漁民都來燒香祭拜,香火旺得都快燒到天上了。鄰村有個魚骨廟,年久失修,香火漸漸就不行了。鑔兒塘人越來越富,鄰村漁民眼饞呢,就也效仿鑔兒塘人每到出海前必來拜鑔神,更人手一副響銅鑔,並製了鑔譜用於海上生產聯絡。

自己村裏的大廟香火旺,鑔兒塘人本來挺高興。魚骨廟村的漁民得了鑔神的保佑,雖有搶海之嫌,眾人心裏不願但也挑不出什麼理。可漸漸鑔兒塘人發現,這魚骨廟村用的鑔譜根本就是偷學了鑔兒塘幾家船隊的譜子拚湊而成,偷學不打緊,鄰村船隊好幾次在海上故意擾亂鑔兒塘船隊的信號,令船隊大失了魚貨,影響了買賣,這下鑔兒塘人可真氣壞了。

這天,魚骨廟村的船隊一早就將一排大船停在了鑔兒塘的碼頭,並故意擋住鑔兒塘船隊的去路。魚骨廟村的船老大更當著鑔兒塘人發了豪願:“咱魚骨廟村今年不但要搶上第一柱香,更要搶上頭船,咱要為鑔神獻上第一條大魚。”

鑔兒塘船隊吃了暗虧,心下不滿,有年輕船員還和魚骨廟村的船員起了爭執,幸被其他村人攔下才沒見了血光之災。祭祀結束,所有船隊都出海了。可未到半日,老天爺突然變了臉。海上先是起了大霧,別說船和船之間,就連一條船上,人與人隔上幾步也幾乎瞧不清楚。這時候以鑔音辨位就顯得格外重要了。話說自打魚骨廟村的船隊偷了鑔兒塘的鑔譜,鑔兒塘幾家船隊就相互通了氣,改了自家譜子。濃霧彌漫之際,趙家的船老大讓船員打鑔聯係完自家的船,就聽見老遠處想起鑔聲,一聽,這不是自家的舊鑔譜嘛。知是魚骨廟村的船在附近,一想起心頭恨,船老大就故意讓船員打出錯誤鑔音,將他們的船引向別處。不久,他又聽見別船在打舊譜,心知這是鑔兒塘船隊在一起逗弄仇人。

那日,鑔兒塘幾個船隊都靠著鑔音打出信號集合在同一片海域,等大霧退去才一起回家。可魚骨廟村的整個船隊卻再沒上岸。

趙家的船老大說完這段,飛鑔會裏又走出幾人,都是各家的船老大。他們立刻跪在殿前表示願意為此事擔當,領受娘娘的懲罰,隻求不要連累村人。長老又求一簽,道長卻搖搖頭,令眾人下山。

一行人垂頭喪氣地夜宿小村,心裏正難受不知回去如何跟全村父老交代,忽有一年輕人求見。他道:“俺娘病重,明日大壽怕是最後一場,可家裏窮,實在沒錢籌辦,俺娘最愛看飛鑔,各位師傅能否幫忙飛一番?”眾人本沒心思打鑔,可趙家船老大勸說:“咱們害了人命,理當多做善事,更何況這青年一片孝心,咱不能不出力。”

大夥覺得有理,第二日不僅好好地飛了一番,還捐了些錢糧給這對母子。回鑔兒塘這一路,飛鑔會為沿路村莊的百姓打了幾十番。臨回鑔兒塘的最後一晚,他們露宿海邊。眾人昏昏欲睡時,忽然有人喊:“蘆花——”

眾人驚醒,就見蘆花正從海中走來,她手裏依舊提著燈籠,可惜燭火已經熄滅。她道:“鑔兒塘犯了大錯,我已被碧霞娘娘召回座下修行,臨走前來見見大夥。誰人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蘆花隻盼早日能再為鄉親們掌燈。你們一路善舉,娘娘已看在眼裏,百件善事後定有神跡。”

匪夷所思。《鑔兒塘誌》拿在手裏,《娘娘燒燈》的故事翻看了幾遍,李夏還是猜不透螺姑的心思。

那天在綠會所,螺姑趁她去拿水果的空,竟然一個人偷跑了出去,結果被服務人員攔在三樓。李夏將她送回趙俊輝的車上時,螺姑好像霜打的茄子沒有了剛來時的淡定,也不提要領走唐曉鷗的事。隻到臨分手時又顯出些神秘樣小聲攛掇李夏說:“鑔兒塘變成什麼樣,誰說話算數?李夏你不來,又怎麼知道你的話不能算數?你一定記著你就是蘆花。”

李夏承認,螺姑的話確實搞得她有點大頭症。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螺姑總是愛把“蘆花”和“李夏”兩個名字搞混。可“蘆花”這名字再惡俗,它所代表的神聖意義依舊是李夏高攀不起的。她有那樣執著的犧牲精神麼?李夏所受的現在社會教育隻教會她——凡事要先顧好自己。

昨晚,李夏又放了溫暖可愛的動畫片《水果籃子》給自己看,她一遍遍重複播放女主人公小透的那一番話:“人不是生下來就懂得溫柔的,人出生時隻知道食欲、物欲等欲望,換句話說,隻是求生的本能,溫柔是隨著人身體的成長在每個人心中發育,也就是所謂的良心。所以每個人的良心也會隨著人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形狀;所以溫柔是每個人親手打造的;所以小透覺得人的良心是有形狀,我就常常在與人麵對麵的時候想,他的良心是什麼形狀?”

李夏也常常在與人相處時用力猜測,對方的良心是什麼形狀。她如此浪費腦細胞,無非是怕對方的那一顆心上長滿溝刺,會刮傷了自己。與螺姑相處時,李夏也曾猜測她良心的形狀,並且始終相信她的那顆心縱使已操勞八十三載,仍然粉紅、平滑、柔潤。

李夏驚訝於螺姑對她的龐大信心,但她還是決定拒絕她的邀請。難得有機會如此平和地思考自己的人生,李夏這隻“飯團”不甘心就這麼浸潤到滿是鹹腥味的餷物裏,她還想保持住從首都裏那些光豔鮮美的進口水果籃沾染的馨香。就當她膚淺好了,她渴望被擺在高級餐廳,而不是淪為地攤上的盒飯一種。

把《鑔兒塘誌》扔在一邊,李夏搬了椅子到畫架前,準備繼續未完的油畫。她在重新畫那副被唐大鵬摔爛的畫。隻是,這一次,紅衣女孩的眼睛不再是黑色。她想給她一雙金色的眼。

畫筆拿了又放,李夏點上一根煙,她停不下腦中不斷流動的畫麵:傻順親吻塘寶,他們笑得多開心;小白和點點這一對海鷗戀人,還愛在碼頭左側的灘塗上放肆玩樂嗎;趙俊亮騎了40分鍾摩托車從城區快遞來的微溫肯德基,竟有點懷念那經過他創新加工的味道……鑔兒塘最鎮定的一張臉現在想來竟是永遠懶洋洋的阿黃,還有小酒店老板娘那排山倒海的笑……

嘴角微彎,一種幸福感在李夏心中流動著。人生能留存這些回憶,李夏知道這一趟鑔兒塘之行自己絕對沒有白白耗費時光。而下一站,她亦渴望著,如此美好。

興之所至,李夏立刻跑去翻箱倒櫃找自己的護照,幸好它還在,有效期也還有一年多。昨晚剛收到薩米耶的電郵,說她那組以鑔兒塘為題的油畫反響不錯,她經紀人決定幫她辦個畫展。

敲門聲打斷了李夏的暢想,她收好護照才去開門。門外竟是翟雋。她以為上次吃癟後這個驕傲的男人再不會見她,嗬嗬,顯然她低估了他的耐受性。

“翟大款,發生什麼大事了,勞動您親自前來?”李夏又是一副帶刺模樣橫在門口,絲毫沒有要請他進門小坐的意思。

“怕你無聊,帶你去吃好吃的,就算是為我上次的失控賠不是。”門外的男人一臉寵溺笑容令李夏撒不下冷話。酷愛美食絕對是李夏的軟肋,翟雋下手神準。她臉色溫和許多,低了眼皮故意不看他問:“什麼美食啊,我現在嘴可刁著呢?”

“記得嘛,你曾說過,如果我能找到一種美味,你吃完可以感到無比幸福,一定非我不嫁。”

這是10年前的老話了,李夏不想回應。那時候,他們常常一起穿梭在城市的犄角旮旯尋找饕餮美食。那時候的她,現在想來每天都是無比幸福的。而這話的來曆,是對未來的試探和許諾。當時的他沒有給她任何回應,而輪回至今,她卻不想回應。

“如果隻是一頓飯,我還可以考慮,你扣下這麼個大帽子,這飯我可吃不下去。”李夏迅速在兩人麵前劃下一條不可逾越的安全距離。

“好,好,好,當我說錯話,行了吧。”今天的翟雋格外配合,他伸出手邀請,“李夏小姐,我可以請你用個工作餐嗎,或許我們可以討論一下合作的問題。”

“合作?”

“鑔兒塘的事,你熟,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李夏嘴唇動了動,她很想說鑔兒塘的事她再不想插手,但螺姑那滿是皺褶的臉瞬間在她腦中旋轉,越旋越快,終是令她的理智全部眩暈。

這年頭還想成為“神”的人,基本就是“傻帽”一枚。連自己都渡不了,何談普渡眾生?李夏頭腦發熱的狀況,一進到綠會所的獨棟木屋就瞬間被冷凍到了極點。瞅瞅眼前這些人,袁天浩、趙俊輝、趙俊亮、田家富、唐大鵬,這些日子在鑔兒塘折騰的一幹人等可真是都到齊了。

見李夏進門,眾人移至餐廳就位。翟雋坐了主位,看來他是今天負責結賬的人。李夏被邀坐在主位旁邊,她的另一側則坐了趙家兄弟和袁天浩。田家富和唐大鵬落座在翟雋另一側。

“這形勢,難道要開始分贓了不成?”李夏趁亂小聲探問一旁的趙俊輝,他隻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見一桌人都已陸續坐定安靜,李夏無奈噤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