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節 水果籃子(1 / 3)

說實話,

實話實,

碌碡碾子石碰石。

刮風樹枝動,

下雨必陰天,

天下苦黃連,

蜜糖包子甜。

——鑔兒塘民謠

李夏18歲奔向北京,像無數渴望在天子腳下紮根的人們一樣打了雞血般不眠不休努力奮鬥了10年。讀書、謀職、賺錢,從大學宿舍搬到小平房,再搬到合租樓房,然後有能力獨自租住一室一廳直到買下一間60平米的二手老樓。憑著她的個人奮鬥,真快熬成半個北京人了。可就在一年前,她決定離開北京。

她累了。

決定回家鄉的那天晚上,她陪著老板和客戶吃完晚飯,又趕去後海見一個朋友引薦的目標客戶。這一酒局結束已近淩晨,朋友還不過癮又約一起去宵夜,她困得兩眼直打架但礙於情麵隻能陪著。朋友喝多了,哭罵著剛娶了北京媳婦的前男友,好歹把她弄回家,她才打了車往家奔。

此時距離李夏第二天的上班時間還有6個小時,她估算著:回家車程需50分鍾,上班車程需1小時10分鍾,自己回家大概隻能洗個澡化妝換衣服了,如果省掉一些步驟至多能擠出2小時補個覺。要不早上請假算了,李夏想著,很快又憶起早上有個客戶要來談活動項目的修改方案。

出租車外的街景越來越暗淡,這種從璀璨絢麗移步換景至破敗老舊的落差她早已習以為常。可這天,一切卻顯得格外刺眼。不知是朋友的傷心感染了自己還是夜色太荒蕪,李夏突然覺得自己快活不下去了,她感覺好累、身體好重、好想睡!幸好時至此刻,車停了,到家了。

米夏提高警惕衝回房子裏,生怕身後突然冒出個陌生人。給同事留言要請假後第一次關掉了24小時待機的手機,她厭惡著,想要和全世界失聯。

這一覺,她整整睡了一天一夜,三餐以泡麵為食,未曾踏出房間半步。之後,從來不請假的李夏又請了3天假。一個人在家看片子,電影太沉重,動漫竟也讓人不得輕鬆。李夏看《水果籃子》看到崩潰大哭,卡通片裏女主角小透說起童年的遊戲,那個叫“水果籃子”的遊戲,竟讓李夏驚覺自己也並非籃子裏的水果,而隻是渴望被放入水果籃子的飯團。

飯團永遠都是飯團,就算變成了水果飯團,也不可能屬於水果類!執著於天子腳下的自己何嚐不是如此,異鄉客就是異鄉客,客居之路她走了10年,還要多少個10年她才能反客為主?

一鼓作氣,賣掉房子返回家鄉。李夏用還清房貸後的剩款再次貸款購買了一套小平米的新房,又聯絡到曾經合作過的客戶,自薦到他的策劃公司任職。一切的變動都顯得順遂,李夏隻是忘了問,家鄉還是飯團的家鄉麼,還是另一個水果籃子?

中國是個圈子社會。北京很大,有很多圈子,你不想加入某一個也總能和各種各樣的圈子產生交集,這是一種鬆散的組合。家鄉也是個圈子社會,因為城市小,所以每個圈子都被無限放大了般難以漠視,你隻能融進去,在這裏所有的陌生人都是潛在的好友或者小人。

安排好某大款的情人去參加一場以奧運為名組織的演出,李夏趕往高中同學聚會。這是個輕鬆地活兒,低價買進高價賣出新歌並提供演出機會,投入成本不高但獲利豐厚。相較起來,李夏更怕參加同學會。這種聯誼活動就是一場秀,秀幸福、秀經濟實力、秀社會地位,也有些人和事會在這場秀上重新排列組合,或成為職場互助組,或成為偷情互助組。

好不容易挨到酒席結束,又有人提議去唱歌。小商人同學請客,於是呼啦啦去了一群。李夏單身,自是沒有推辭的理由,隻能跟著轉戰KTV。包廂裏煙霧彌漫,唱了自己的主打歌,李夏借著接電話的機會跑出去透氣。是老媽打來的,一聽說她從鑔兒塘回到了市區就馬上替她安排了相親。李夏問都沒問對方情況就答應赴約,爽快得令電話另一頭的人直疑心。李夏哭笑不得。結婚生子如果是她必須經曆的一個人生過程,她總要從了人民群眾的願,否則大夥都瞧著她不順眼,何必呢!

“能借一支煙嗎?”

身後突然冒出個聲音,嚇了李夏一跳。她轉身立刻認出來人,是老同學童美。李夏遞了煙盒要她自己拿,童美抽出一根不太熟練地點上。李夏望著高中同學,她對這個美女著實沒什麼印象,聽說她已經結婚好幾年,孩子都快上小學了。

“你對我不熟,但我對你可熟呢!上學的時候,學校有演出你總在台上,那時候我真羨慕你。”李夏驚訝,不明白她為何提起那些。童美見她一臉疑問,也不拐彎抹角,“最近,我對你的名字也挺熟,是因為我聽說你跟趙俊輝處得挺熱乎,他是我前夫。”

李夏恍然大悟,怪不得覺得童美這名字熟,原來是趙俊輝的前妻。那現在是什麼狀況,她要興師問罪?

“我們離了,可我還要在同學們麵前假裝幸福,謝謝你沒有拆穿我。”原來童美是誤會了,其實她完全沒意識到童美的這層身份,雖然剛剛有同學介紹她時說她是神龍集團的董事。那時候她還想,這家夥年紀輕輕的,定是倚著家裏有背景,她依稀記得童美的爸爸是個層級不低的官員。

真相大白,倒也無趣。李夏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解釋清楚。“我和趙俊輝隻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我從來沒有站在你和他之間,我對於破壞別人家庭沒興趣。”

“我知道,在你出現之前我們已經冷戰很久了。其實……我隻是想問問你……”童美欲言又止,似乎在猶豫該怎樣措辭,“俊輝他……你一定很了解他在想什麼吧,我聽說他總跟別人誇你,說你是個內心有激情的女人。你可以跟我說說嗎,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男人,為什麼我老是猜不出他在想什麼?”

“你這個問題還真難住我了。”李夏嘴角微彎,自嘲道,“要是一個月前,或許我還能嚐試回答一下,可現在我真不明白,我也很想明白,你的丈夫我的朋友那個名叫趙俊輝的男人,他在想什麼?”

童美不解,直勾勾望著她,李夏的埋怨似乎更激起了她的興趣。

“知道鑔兒塘嗎?趙俊輝的老家。我們對那個案子的想法很有分歧……”李夏話說到一半忽覺得跟童美說太多可能不妥,於是轉了口氣,“或許商人就是這樣吧,在商言商,也沒什麼錯。”

李夏不再多言,轉身返回包房。快走到門口時,李夏突然回頭對童美說:“你才是曾經每天跟他一起生活的人,如果連你都不了解他,還有誰能指望呢?你猜,他是不是也這麼想?”

這話令童美呆愣了許久,她一整晚都把視線膠著在李夏身上,瞧得李夏很不自在。有同學在唱陳奕迅的《十年》,一室老同學不勝唏噓。

此刻,李夏心中又湧出那種念頭——這世界再親近的人也無法彼此理解吧,越親近越孤獨,幾十年輪回最後還不是要一個人走。那結婚是不是隻多繞了一個大灣子?

十點曲終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