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甩頭,李夏想要拋掉腦中那些關於鑔兒塘的事。鑔兒塘生或死、好或壞都已經與她無關,她現在該做的是決定自己的人生方向。
有人敲門。
李夏跑過去開門,還以為是送外賣的,沒想到……她完全傻住了。
“不請我進去?”
螺姑穿著對襟短袖薄褂站在門外,那爬滿皺褶的臉上又顯出李夏熟悉的得意表情。看來螺姑是故意要為她製造驚喜了,隻是她李夏可不是個喜歡驚喜地人。李夏想著,突然起了脾氣。
“你誰啊,抱歉,敲錯門了。”
讓一個83歲的老太太吃閉門羹,實在不是件禮貌的事,但李夏還是這樣做了。螺姑也不囉嗦,徑自下了樓坐回趙俊輝的車裏。晚飯前,才讓趙俊輝給李夏打電話,告知她,他們還在樓下等。
李夏無奈,在狠心戲弄一個老人後,她已慚愧了一下午。現下,總不能虐待老人,不讓她吃飯吧。李夏勉強答應陪二人去吃晚飯,螺姑仿佛早有了主意,李夏一坐上車就指揮說:“咱去綠會所吃飯。”
坐在副駕駛位的李夏和趙俊輝對看了一眼,不說話。趙俊輝猶豫了一下,回頭問:“要不,咱找個別的地方?”
“怎麼著,那是啥龍潭虎穴啊俺老婆子去不得?要不,你給那個在鑔兒塘投資的袁小子打電話,問問他,老婆子能不能進?”
氣氛有些尷尬。
“誰說去不得,隻要有錢綠會所誰都能去,我來打電話預約,咱今天就帶著螺姑去嚐嚐城裏的高級自助餐。”李夏打著圓場,又催促趙俊輝開車。她拿起手機給袁天浩打電話,立馬就拿到了好位子。袁天浩似乎並不清楚螺姑為什麼突然進城,還問她這又是唱哪出戲?他又說起翟雋撤資的事,說改天大家真要一起坐坐。李夏虛應兩句就掛了電話,翟雋撤資與她何幹?
綠會所主樓提供餐飲、娛樂服務,一樓是中式包房和西式自助餐廳,二樓是KTV練歌房,三樓是演藝吧;隔上一排樹擋,主樓背後還有一棟副樓,那裏有溫泉SPA、遊泳池、帶棋牌室的套房;再往後便是曲徑通幽處,迷宮裏藏著6棟獨立木屋。其實整個綠會所的占地麵積並不大,隻是借助了南方園林設計的特點,移步換景,分寸感拿捏得十分到位。聽說袁天浩當初專門請了知名園林設計師來做整體設計,耗資巨大,以至於很多人並不看好他能回收成本。沒想到僅1年,袁天浩光收會費已實現盈利。這年頭,有錢人果然更需要緊密團結在小圈子周圍。
李夏定了西式自助餐廳的位子。趙俊輝椅子還沒坐熱,就借口要去找袁天浩談事跑沒了人影。隻剩下螺姑和李夏大眼瞪小眼。其實隻是李夏瞪著螺姑而已,自從螺姑知道這一頓飯每人要花掉268元,就一直在認真品嚐盤中的每一道菜。李夏隻拿了一盤水果沙拉,她實在沒有螺姑的好胃口。螺姑吃了一陣,見李夏不太動筷,忽然從隨身帶著的布袋裏拿出一個玻璃罐推到李夏跟前。
“餷八代,給你新做的。苦夏啊,吃點壓口。”李夏瞪著玻璃罐,並沒打開。螺姑見狀,親自擰開蓋子,可李夏還是不伸筷。螺姑努努嘴勸著,“吃飯皇帝大,沒啥事比這重要。快吃,你不吃我可不跟你說火燒雲的事。”
“火燒雲?”這個話頭倒引起了李夏的注意,“難道是跟娘娘燒燈有關的那個火燒雲?”
螺姑頗滿意李夏的反應,她就知道眼前這孩子跟鑔兒塘的緣分不一般。“對,前幾天,娘娘燒燈啦。”
“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就進城找你來了。”
“哦。”說到這個話題,李夏又沉默了。她不太想提起這事,唐曉鷗剛走螺姑就來了,她倆的來意能有什麼不同?
“大輝說,你要答應回去,他就給說和說和。”
“說和什麼?”
“那個姓翟的老板,大輝說你能跟他說上話。”李夏不答,撥弄著自己盤子裏的水果沙拉,她聽著螺姑的話就覺得趙俊輝肯定又在打什麼壞主意。螺姑等了一會兒,見她不說話,又自顧自說,“娘娘一燒燈,村裏的人都害怕了,這燈可從來都沒亂燒過,這是娘娘生氣了。”
“娘娘生氣,跟我有什麼關係?”
“生氣好哇……”螺姑意味深長地歎道,李夏不解,瞪著她聽下文。螺姑卻不再說話,又低頭吃起東西。李夏鬱悶,心底又湧起那種不快感。螺姑她看不透呢,她做著與人打交道的工作,常常對某些人的行為能有著天然的預感,但螺姑她猜不透。
“甕算並不是鑔兒塘的故事,元代韋居安的《梅磵詩話》中有記載:‘東坡詩注雲,有一貧士家惟一甕,夜則守之以寢。一夕,心自惟念,苟得富貴當以錢若幹營田宅,蓄聲妓,而高車大蓋無不備置。往來於懷,不覺歡適起舞,遂踏破甕。故今俗間指妄想者為甕算。’我說這些您聽得懂嗎?”李夏故意刁難螺姑。
“懂,有啥不懂的,就是聽著像戲詞兒。”螺姑起身,又端起盤子,“這裏真好呀,雖然東西貴,可真好吃。”
“如果鑔兒塘也變成這樣呢?也覺得好嗎?”李夏逼問,螺姑端盤子的手頓了下,深深瞅了李夏一眼,不說話就離開了餐桌。有服務生迅速接過螺姑手中的盤子,服務她取餐。李夏望著前方佝僂的身影,又是一陣羞愧。她何苦逼迫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婆婆呢,她就算不想要她的信任,也不需要羞辱一個善良的老人。
米夏眼睛酸酸的,她知道離開鑔兒塘的自己又讓那個冷血的魔上了身。如果還想舒舒服服的過日子,她必須視而不見那些偶遇的純真。
螺姑被服務生攙扶著回到座位。她看起來挺享受這裏的服務,服務生一走遠,她又接了剛才的話:“這裏有啥不好的,村裏人要都能這麼乖巧懂事,我老婆子天天為他們燒高香了。”
李夏凝視著螺姑,好半晌,不語。她不知道現在的螺姑是真單純還是裝糊塗。暗忖了一下,李夏覺得報個料:“您可能不知道,唐曉鷗現在就在這裏工作。是我介紹她來的,我介紹她來一樓當餐廳服務員。但是,來這兒的女孩從沒有甘於現狀的,到了一樓站著端盤子就想還是在二樓跪著端盤子賺的多,到了二樓又想還是在三樓脫衣服跳舞賺得更容易,真到了三樓她們又開始鑽破腦袋想怎麼才能到後麵的獨棟木屋裏去為更有錢的人提供全方位服務。”
李夏話裏有話,螺姑雖不是聽得特別明白,大概也猜出唐曉鷗幹的不是太正當的活。她不再說話,低下頭仔細吃起乳白色骨瓷餐盤裏的各色水果。螺姑情緒低落了許多,李夏卻忽然來了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