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北京的夜生活相比較,這簡直太健康了。有點餓,李夏在自家樓下尋了個攤子點上一份砂鍋豆腐和幾個羊肉串。等餐的空,她四下張望,不得不承認10年中家鄉已經大變了模樣。中心區各種奇形怪狀的高樓大廈拔地而起,殖民地時期留下的西洋建築依舊挺立,使李夏常有種穿越的錯覺。她又成了房奴,在市中心貸款買了套小房子,圖著出行方便。唯一令她幸福的是,煎餅果子的味道一如往昔。
忽地,李夏注意到鄰桌有一個熟悉的背影。
“唐曉鷗?”
李夏喊得遲疑,但那人一回身就驗證了她的猜測。唐曉鷗幾乎立刻奔到她這桌坐下,不待李夏問,就一迭聲說明來意:“終於被我等到你了,給你打電話不接是不是,你有恒心我更有耐性!看咱倆誰厲害?可憐螺姑還那麼惦記你,咬秋還讓我給你送西瓜,這城裏哪個不是白眼狼……”
唐曉鷗尖尖的聲音在夏夜比蟬鳴還聒噪。李夏皺著眉頭喊停,問:“你找我幹什麼?”
“要不是螺姑和唐嬸非讓我來,我才懶得來呢。”唐曉鷗撇撇嘴,起身將一個大西瓜踢到李夏腳邊,“喏,這是螺姑讓我帶來的,讓我告訴你咬秋一定要吃西瓜,消百病。真是老古董,這西瓜才值幾個錢啊,求人也不知道要大方點兒。不過我唐嬸說了,村長常念你的好,她說你回去村裏幫忙少不了好處。”
砂鍋豆腐端上來了。李夏默默聽著,邊聽邊吃,不說話。她沒想過鑔兒塘會有人來叫她回去,她又不是村裏的什麼人,她們憑什麼以為隻要開了口就可以把事辦成?現在可是個商品社會。
“算了,我知道你不會回去,我隻是來完成我的任務。”唐曉鷗自顧自說完,也不聽李夏的回答,她要老板把自己點的砂鍋端到李夏這桌,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跟李夏說。“李夏姐,這次出來,我不打算回去了,上次我聽高木說你們做廣告公司都認識娛樂圈的人,給我介紹個工作唄?”
這話終於使李夏將視線投射在了唐曉鷗身上。她望了一眼又回去吃她的砂鍋豆腐,心不在焉地問:“你想找工作,先說說吧,你會什麼?”
“我會做菜。”
“你是來城裏做菜的?”
“當然不是,我要當明星,賺大錢。李夏,我知道你有門路,你教教我!”
“門路?你知道什麼叫門路嗎?”
“潛規則唄,我明白。”
唐曉鷗這話簡直讓李夏哭笑不得。她玩笑問:“那你是準備好要被潛了?”
“隻要能紅,我啥都願意。”
“我以為你喜歡趙俊亮?”李夏趁機問出心底的好奇,唐曉鷗也不避諱,直白道:“我是喜歡亮子哥,但喜歡也不能當飯吃啊,他又不喜歡我,我得給自己找出路。”
“娛樂圈有什麼好,我給你找份別的工作,怎麼樣?”看在唐國翠的麵子上,李夏決定幫唐曉鷗一把。
“不要,我要當明星。”唐曉鷗突然伸出手抓著李夏胳膊撒嬌,“李夏姐,你就幫幫我吧,隻要給我一個機會就成,我一定自己努力往上爬。”
李夏放下勺子,她吃不下去了。她偏過頭望著眼前時刻準備著想被潛規則的唐曉鷗,鑔兒塘剛剛綻放開的一朵村花,不勝噓唏。90後啊,李夏還真挺羨慕她的,至少她很明白自己想要什麼。而她呢,她李夏究竟想要什麼?
歐總又來電話讓她回去公司上班,李夏這次並未立刻回絕,在鑔兒塘折騰半年她隻完成了一個案子,事事親為確實沒效率,更何況現在袁天樂走了,自己隻剩了高木這一個不太忠誠的戰友。他應該很快就找到另一份工作吧,畢竟他有養家的壓力,可不像李夏一個人吃不飽還可以厚臉皮回家啃老。
李夏答應考慮,歐總給她一個月的緩衝期。最近北京奧運如火如荼地賽著,又有點萬民空巷的意思,活動也少了許多,大家集體放假在家看比賽,吼吼,其實這老板還不錯。
開著電視放比賽,李夏沒怎麼認真投入,頂多是升五星紅旗的時候停一下,來一陣頗廉價的熱血沸騰。三分鍾熱度一過便又開始忙自己的事。她在整理幾個箱子,那裏麵裝著一些從父母家搬來的關於20歲之前的回憶:八音盒、帶鎖的日記本、朋友的信、明信片、散發著糖果香的橡皮,還有小虎隊、範曉萱的卡帶以及張信哲、孫燕姿的CD。
一個帶鎖日記本的鑰匙已經不見,李夏想著活到80歲的時候再撬開它,又或者就這樣陪她終老。20歲以後的她幾乎再沒寫過日記,後來常在博客上胡言亂語,再後來去博客的朋友多了,那裏便也失去了說真話的功能。李夏找到一本手工紮製的牛皮紙日記本,裏麵隻寫了十多頁紙,是她小時候自製的願望清單——
1、希望寫在這本子裏的願望都能實現。
2、希望家裏的鋼琴突然消失。
……
26、希望零用錢永遠花不完。
……
43、希望高考前可以穿越時空,如果不能穿越,希望能夠考取心儀的學校。
……
59、希望將來能夠環遊世界,畫所有我覺得美麗的風景。
環遊世界,像薩米耶一樣!原來自己也曾經有過這麼偉大的誌向,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這個夢想失落了?現在,已快奔三的她還可以去實現20歲時的夢想嗎?
視線,莫名停在沙發桌上。被挖了一半的西瓜,是螺姑送來的。薄皮脆瓤,吃起來很香甜。據說是某村的親戚自己種的,純綠色食品。
鑔兒塘怎麼辦?
心裏突然跳出這麼一句,嚇了李夏一跳。鑔兒塘的事,再不濟也有村長管著,跟她這個小蝦米有什麼幹係?做活動策劃人不就是這樣麼,認識一群人,製造一次狂歡,然後各奔前程。
但她必須承認,當唐曉鷗說是螺姑叫她來找自己時,心裏著實有點高興。這種高興不僅僅來自於被別人需要的成就感,更摻雜著說不清的某種不含雜質的感動。這種感動在城市裏無疑是奢侈品,甚至是限量版的奢侈品。她在鑔兒塘遭遇的某些不快與之相比,簡直微不足道。直來直去的壞,總好過一鍋亂燉吧。城市裏的善惡從來都是混沌不清的,單純的好或壞就要時刻準備著被當成笑話,也可能一不小心就成了悲劇。
收回視線,不再看桌上那抹綠色。李夏計算著自己的生活,計算著再次逃跑的可能性。去環遊世界還是幹脆去相親結婚生子,平凡地結束屬於李夏的一生?
聽唐曉鷗說,村裏最近有很多新八卦:魚骨廟村拆淨了,很多村民搬家前舍不得把狗送給打狗隊,於是鑔兒塘多了一群流浪狗,領頭的狗王和阿黃好上了,一個多月後阿黃就要當媽媽;別人都怕那群野狗,隻有傻順不怕,和那隻領頭的狗混得比拜把兄弟還親,田家富幹脆把他和那群狗給雇了,替自己看廠子;有人偷拉遊客在禁漁期出海,被電視台曝光了,村長趙有餘被抓去縣委罵了個臭頭,聽說還立下個軍令狀,保證奧運期間不出事;之前策劃的奧運狂歡季活動全部被取消,翟雋的度假村計劃推進得不順利,他已決定撤資;加工高端貝殼粉的項目也沒通過評測,因為近海的貝殼早就受了汙染,隻能生產飼料級的產品……鑔兒塘現在可真是腹背受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