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須離開鑔兒塘了!趙俊亮說她必須走,村裏已經有人打算來找她碴;翟雋說她必須走,交出照片後勢必要遭人怨恨;趙俊輝說她必須走,因為他要負責她的安全;高木說她必須走,工作室需要開工賺錢。
想起這事,李夏就忍不住想罵人。她都已經躲到那麼老遠的房頂上了,怎麼還會被波及?她甚至懷疑整個事件也許都被翟雋操縱著,從一開始的對峙便是場戲,否則老天對他也太厚待了,這無疑解決了鑔兒塘開發案相關的一係列問題,並為此豎立了一根解決問題的標杆。
李夏打包好行李就站在露台發呆,在鑔兒塘住了四個多月,她真有點舍不得。高木敲門,進來問:“趙俊輝來了,咱們是等餃子還是現在走?”
螺姑和唐國翠知道李夏愛吃毛蚶白菜的蒸餃,一早就去小酒店忙活了。可李夏不想等餃子,那種離別的場麵太煽情,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掉眼淚。她要高木幫她把行李箱拎下去,自己則拎了一幅未幹透的油畫,那是她的最新創作:波濤翻滾的海上,紅裙姑娘被巨大響銅鑔托起,然而人和鑔都被一張漁網網住了,漁夫正在岸邊使勁扯著那張網,銅鑔正在傾斜,紅裙姑娘一臉驚慌。
出了小樓,卻發現門口除了趙家兄弟和高木,還有幾個瞧著很陌生的年輕人,這些人似乎是最近才出現在村裏的,聽說是在開發區工廠做工的村裏人。其中隻有一個熟麵孔,是唐大鵬。他頗挑釁地正對擋在門口的趙俊輝兄弟說:“好狗不擋道,叫那個女的把東西交出來,咱們也不為難她。”
“唐大鵬,你最近是中什麼魔障了,咋犯渾犯沒完啦?”趙俊亮忍不住脾氣,他上前一步跟唐大鵬對衝。
“我咋犯渾了,我這是為村裏人謀福利,村裏誰不知道你們老趙家跟開發商都是一個鼻孔裏出氣的。”唐大鵬說完,身後那幫人也跟著起哄:“對,他們都是一夥的,不能讓他們走。”
趙俊亮還想說話,卻被趙俊輝攔了下來,他警告這群人說:“大家都別鬧事,我已經通知派出所過來處理了。”
一聽這話,唐大鵬一夥人有點兒畏縮。但總不能就這麼撤了,唐大鵬忽然注意到李夏就站在兩兄弟身後,他快步衝過去搶了她手裏的畫摔在地上,拉著她的胳膊威脅道:“快,把照片都交出來,否則這就是你的下場。”
其他人很快將兩人圍住,將李夏和趙俊輝等人隔開。突來的變化讓李夏有點錯愕,但她很快冷靜下來,反問唐大鵬:“我的筆記本電腦和硬盤都被人砸了,這事我還想問問誰呢,也許你更清楚這是誰幹的?”
“呸,別誣賴好人。要是知道硬盤給砸了,我們還來這裏幹啥?”唐大鵬立即否認,但臉上不自然的表情已然透露了些許真相。李夏深深撇了眼唐大鵬,故意說:“那可說不準,唐大鵬,你不是有好幾個老板嗎?今兒個你是代表誰來的?”
這話一出,跟他來搶硬盤的一夥人瞬時都將目光移到了唐大鵬身上。唐大鵬被那些懷疑的目光看慌了神,一回身就揮手朝李夏狠狠打了過去。李夏閃躲不及,一個不穩竟撞向窗邊護欄。
“哎呀,不好,流血了……”
“你們這些人,好樣的,竟然打女人!我今天不打人我就不姓趙!”
“警察!全都不許動!”
……
李夏昏迷前隻聽到一串男人的聲音在嚷嚷。不,恍惚中,她好像看見有人正望著自己無奈地歎息,那一身紅,像火。
額頭破了相,李夏堅持不縫針。怕落下個醜兮兮的疤還得去磨皮,怪麻煩的。她相信人這種生物自愈能力之強超乎想象,就算真的留了痕跡在額上,她也希望是個自然生長的紋路,那才叫獨一無二。
在醫院處理了傷口,拿了藥,李夏堅持回家休養。醫院這地方沒病也能待出病來,更重要的是她現下不想見任何人。
回到家第一件事,李夏把移動硬盤裏所有的資料都複刻了一份,決定高價賣給翟雋。許是有些愧疚之心,電話那頭翟雋答應得十分爽快。但這種幼稚的報複並沒給李夏帶來多大的快樂,這筆收入就像一根魚刺梗在她的喉嚨,不能出去血拚購物,李夏打開電腦登陸購物網站,結結實實購買了三大整頁的商品。在鑔兒塘,因為快遞不能送達,這網購的樂趣她已隱忍了好幾個月。
沒有雞打鳴,沒有雀兒叫,沒有阿黃亂吠,李夏一覺睡到日上三竿,直睡得頭疼腰酸。
有點餓,她打算叫樓下的外賣。幾個月不在家,快餐店換了老板,又因為奧運將至沿街店麵全部重新裝修,幸好廚子還在,蓋澆飯仍然美味,隻是跟海邊小酒店的飯菜相比太過油膩。一想到這兒,李夏又失了叫外賣的興趣。
煮上泡麵,洗了幾根青菜,還有小半袋羊肉片,這是她的早餐和午餐。有人敲門,李夏猜是趙俊亮。隻有他被她壞脾氣地趕了無數次還會厚臉皮地賴在她的生活裏,大言不慚地說要照顧她。猶豫了好半天,李夏還是去開了門,門外卻已空無一人。防盜門把手上掛著一個食品袋,李夏不用打開就知道那是她愛吃的咖喱雞飯。
明明不想見,沒見著心裏又空落落的。關了門,李夏負氣將手中的袋子整個丟進了垃圾桶。廚房裏竄出一股焦味,她急忙奔過去關掉天然氣,泡麵已糊掉了整個湯鍋。
哎……
李夏覺得自己最近真不是一般的倒黴。發呆了一會兒,說服自己時光真的不可能倒流,她才動起身打開屋裏所有的窗。
此時,又有人敲門了。李夏眉頭微擰,她想著若是趙俊亮回來,這受氣包他是當定了。這一次,門外站的卻是令李夏費解的組合。趙俊輝和翟雋認識,她並不奇怪,但他們何時關係好到可以結伴來看望她這個病人?
“翟雋說不放心你的情況,非要我帶他來看看。”趙俊輝不等李夏問,自己主動為她解惑。李夏堵在門口應酬。“現在看見了,我很好,還死不了,多謝關心。”
“老大不小了,別耍孩子脾氣,我可是專門給你送錢來的。”翟雋舉了舉手上的包,趙俊輝也幫他打圓場。“你們總要驗驗貨數數錢嘛,進去說話吧。”
李夏恨不得直接將光盤丟給翟雋了事,可理智終究戰勝了私人情緒,於公這兩位都是她的客戶,於私……硬生生扯掉自己煩亂的心緒,她側了側身,算是邀請。翟雋搶先一步進了門,趙俊輝剛邁了半步卻又縮回去,借口手機忘在車上轉身下了樓。李夏頗玩味趙俊輝的舉動,如此知進退,難道他也和屋裏那位有了什麼協議不成?
屋裏傳來手機鈴響,聽得李夏心一顫。她立刻奔回屋內,翟雋正用自己的手機撥打她的號碼。
“我的專屬鈴音,這麼多年都沒變過,還是分手前你設定的那一首。我該高興嗎?”李夏見他臉上動容,原本暴烈的脾氣瞬時凍結。翟雋總是知道如何打到她的七寸,李夏愣愣站著,極力偽裝著臉上的木然。
手機還在唱著歌——“誰還記得/是誰先說永遠的愛我/以前的一句話/是我們以後的傷口/過了太久/沒人記得當初那些溫柔/我和你手牽手說要一起走到最後/我們都忘了這條路走了多久/心中是清楚的有一天有一天都會停的/讓時間說真話/雖然我也害怕……”
這不知哼唱了多少次的歌,這不知她期待多久卻從未再響起的鈴聲,終於將李夏的理智全部擊潰,她衝過去幾乎撲在翟雋身上想把手機搶回來。翟雋反將她緊緊擁在胸口,低聲在她耳邊呢喃著:“我的小蝦米,你還記得那些美好時光不是嗎,你也懷念我們一起牽手的日子不是嗎,為什麼,現在我們可以在一起了,你卻不願意回來?”
李夏閉著眼在翟雋懷中搜索著熟悉的溫暖,可是他的手太冷、擁抱太緊、香水味太濃。一把推開他,李夏退了幾步,瞬時冷靜下來。眼前的男人早已不是十年前的初戀男友,他現在是別人的丈夫,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商人。
“到此為止吧,你真想把咱們曾有的情誼全都毀掉?還是——想把我從這個城市逼走?”李夏落了狠話,翟雋立馬收斂,往後退了幾步。她從抽屜裏拿了光盤丟給他,冷聲問,“需要驗貨嗎?”
“你知道,如果這世界上還有一個我可以全心信任的人,那就是你。”翟雋將光盤收起,卻不想就這麼結束難得的獨處機會,他心思微轉問,“關於我和她的事,我從來沒跟你解釋過,這些年我一直後悔,當初我或許該告訴你實情。你想聽麼?”
“那點兒破事,我都知道。”李夏淡淡甩下一句,就轉身進廚房給自己拿了一罐啤酒。她不問翟雋的需要,趕人意味明顯。隻是才喝了一口,啤酒就被翟雋搶走。
“有傷的人還喝酒,你真想毀容是不是?”翟雋埋怨著,搶過啤酒自己喝起來,又徑自在沙發上落座,看意思是打定主意要讓李夏聽故事。“你知道的故事,也許和我的版本不同,所以我懇請你再聽一次。”
這哪是懇請啊,簡直是脅迫。李夏心裏不滿卻未多言,她想盡快結束這場會麵,以她對眼前這男人的認知,順著他,她的願望才能得到滿足。翟雋見她默許,灌了口啤酒,慢慢開始回憶——
“應該是你大學畢業的那一年,咱們曾說好等你一畢業就結婚。就在那年一開春,我家的工廠出了大事故,我爸死在事故中,廠裏還死了好幾個工人,我不得不辭掉喜歡的設計工作回去接手一切,可爛攤子到處都要錢,一下子我就成了百萬負翁。是她出錢幫忙解決的債務,她隻有一個條件,我必須和她結婚。你以為我願意娶一個大我十歲的女人嗎?如果光是那些債,我咬牙奮鬥十年相信總能還上,可我媽受不了打擊心髒病發,她躺在醫院裏等著錢救命,我已經失去了一個親人,就算犧牲我自己,我也得救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