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布達拉宮腳下的請願活動(2 / 3)

“康薩老爺一點都不開麵,他肯定是有目的的。”

“什麼目的?”

“讓你送禮啊。我們不把康薩老爺打點好,白瑪今後得受多少委屈啊。”

“兵營嘛,當然要嚴格管理。娜珍,你就別這麼嘀嘀咕咕的了。”

旺秋此時正在馬廄深處的草堆前鍘草,他聽到紮西和娜珍的談話,輕輕地把鍘刀放下,躡手躡腳地躲到馬槽後麵,從馬肚子下的空縫朝這邊探望。

娜珍心有餘悸,繼續說著:“你是沒看見,那滿院子的藏兵被打得鼻口躥血的,可不是一個兩個。”

“兵營裏見血見傷的事兒,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敢情不是你親骨肉。”

紮西被她噎得不言語了。

“你倒是說話啊,把孩子擱在那兒就不管啦?”

紮西沉思。

“花不了你多少銀子,這麼丁點兒的事兒,你都做不了主,還算什麼少爺!”

紮西想了想,意味深長地對娜珍說:“你不用擔心,我明確告訴你,白瑪在兵營裏最多住上三天,等事情過去之後,你如果心疼他,我們就把他接回來。”

“什麼事情之後啊?我怎麼聽得直暈乎。”

“不要多問,明天你就明白了。”

“明天?明天你要幹什麼?……你不會是糊弄我吧?”

“我怎麼跟你說呢。……西藏就要出大事兒了,今後藏軍是否保留,怎樣建製,現在還說不清楚,你就別替白瑪瞎操心了。”紮西不耐煩地說完,走了。

娜珍聽得雲裏霧裏,她生氣地嘟囔:“哼,我兒子要是有個好歹,我跟你沒完!”說完,她伸手給了紅馬一巴掌,紅馬一驚,尥起蹶子。

旺秋見娜珍也走了,才站起身朝外麵望了望。他抱起一捆草,又回到鍘刀前,自言自語:“明天是什麼日子?”他捏指一算,恍然大悟:“明天是吉日,布達拉宮要舉行秋季民眾大會……噢,西藏真要出大事兒了。嘿嘿……”他的眼睛裏露出狡黠的目光,他手起刀落,將那捆草鍘成了兩段。

旺秋趁沒人注意溜出了德勒府,直奔仁欽府。他沒敢徑直闖入,而是在離仁欽府不遠的拐角處探頭觀察,他發現有三個密探在仁欽府門前晃來晃去監視著。旺秋縮回腦袋琢磨著,正當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恰巧仁欽府背水的奴仆從他身邊經過,旺秋靈機一動,混在背水的奴仆中間,溜了進去。旺秋進了院子,一眼就看到了逗鳥的洛桑,旺秋把水罐往牆邊一放,奔了過去,小聲地說:“洛桑少爺。”洛桑意外,一時認不出來他。

“洛桑少爺,是我,德勒府的旺秋。”

“該死的,你怎麼鑽進來啦?”

旺秋把洛桑拉到一邊,對他嘀咕了幾句,洛桑滿臉狐疑,領著他進了主樓。

旺秋弓腰站在客廳裏,他目光落在仁欽的腳麵上。仁欽看了他一眼說道:“聽說你從門隅回來了,沒想到,說著話兒就來了,你也不怕被德勒府的主子發現了。”

旺秋直截了當地問:“仁欽大人,我們過去的約定現在還算數嗎?”

“什麼約定?”

“噢,您忘了。那今天就當我來給您請安了。”旺秋說罷,轉身欲走。

“還是個急脾氣。洛桑,給旺秋管家拿把椅子,請坐!”仁欽笑著說。

洛桑的目光中充滿鄙夷,但還是搬了把椅子過來,旺秋並不坐。

“我不會變卦的,但我要看看你肚子裏有什麼貨色?”仁欽說。

“江村大人往德勒府跑得勤,他跟我們家少爺、少奶奶正在密謀……”

“這我早知道了。他們在私底下鼓搗一個什麼‘求覺悟者同盟’,異想天開!一群烏合之眾,妄想興風作浪。旺秋,你的消息晚了。”

“但有一件事兒,今天還來得及。要是明天,可就真晚了。”

“你說什麼?”

旺秋弓著腰不言語了。

仁欽有些不耐煩了,他催促道:“說啊。”

“明天一早在布達拉宮要召開秋季民眾大會對吧?”

“對。”

“拉薩的各級官員都要參會,也包括噶倫大人您,對吧?”

“對。”

“我家少爺他們已經商量好了,利用您去參加大會毫無防備之機,對您下手!”

“你怎麼知道?”仁欽驚訝地問。

“在二樓的佛堂裏,我親耳聽到的。江村跟我們家少爺,還有他們那些同黨,已經布置了一些藏軍軍官,明天要在您去布達拉宮的路上逮捕您,如果您要反抗,就殺掉您。因為……您是維護政教大業的頭麵人物,有殺一儆百的震懾作用……”

仁欽聞聽急了,他抓過旺秋的衣領,大聲地說:“你敢說半句假話,我割了你的舌頭。”

“我的舌頭跟狗的舌頭沒什麼區別,一文不值。可噶倫老爺的性命就不同了。我的話,您可以信,也可以不信,明天早晨的太陽一出來,真假就見分曉了!”

仁欽放下旺秋,七竅生煙地說:“老虎不發威,他們還以為是隻病貓呢!”

仁欽讓管家把地下倉庫裏的英式步槍拿出來,發給家裏的奴仆,並叮囑他,如果有人敢衝進院子,就跟他們血拚到底!

仁欽安排好了一切,便和旺秋、洛桑等穿上奴仆的衣服,背著水罐出了府門。仁欽一行倉皇逃到西郊大寺,大堪布一見他,驚訝地問道:“仁欽噶倫,您這是……這身打扮?出了什麼禍亂?”

仁欽捶胸頓足地說:“要不是我躲得及時,大堪布,你就見不到我這把老骨頭嘍。”

“您別急,別急,慢慢說。”

“江村孜本要發動政變了,我是他們首要襲擊的目標。”

“怎麼會這樣?”

“他們謀劃很久了,還背著噶廈結成了一個地下團夥,取名為‘求覺悟者同盟’。這夥人打著菩薩的名義,幹著滅祖滅教的勾當。”

“江村也聯絡過我,但我沒答應他。”

“他們瞞著熱振活佛和噶廈政府,正在另搞一套,企圖推翻甘丹頗章政權,沒收全藏寺院的產業,剝奪我們領主的權力。江村想立自己為統領雪域佛國的大藏王。”

“這還了得,反了!”

大喇嘛聞聽,憤憤不平地說:“他簡直是朗達瑪再世,要毀滅我崇高的佛教!”

這時,喬裝打扮的洛桑帶著康薩和幾名軍官趕來了。康薩上前行禮說道:“仁欽噶倫,一接到您的通知,我就趕來了。您還好嗎?”

“我都成喪家之犬了,能好嗎!唉,要不是大堪布把我安頓在這兒,保護起來,我恐怕連性命都難保了。”仁欽說。

“康薩代本,你來得正好!江村要搞政變,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要行動起來。”大喇嘛說道。

“仁欽噶倫、大堪布、大喇嘛,我們藏軍一團絕對效忠佛法大業,絕對效忠熱振攝政王,絕對服從您的差遣,三位大人,請您吩咐吧。”

“他們明天要在布達拉宮起事,我們必須提前戒備,將他們一網打盡!”仁欽憤怒地說。

幾個人達成共識後,大喇嘛立刻把武僧們召集起來,並給他們配發了長槍,武僧們個個摩拳擦掌,整裝待發。仁欽站在台階上,看著眾人,發號施令:“觀世音菩薩教化的雪域聖地將出現災難,拉薩城裏湧動的貪欲要淹沒莊嚴的法輪,我們保衛佛法僧三寶的時候到了。你們帶上酥油、茶葉、糌粑,要夠三天的口糧,今天後半夜就下山,去保衛布達拉宮、保衛羅布林卡、保衛大昭寺……”

在仁欽噶倫大動幹戈的時候,紮西和幾名高級僧俗官員正在江村家裏看著請願書上密密麻麻的官員簽名,喜悅之色浮現在臉上,他們圍在長卷兩側,興奮又驚喜。

紮西感慨地說:“這就是人心所向!熱振攝政王看了這份請願書,一定會異常重視。”

“江村大人,成敗就在此一舉!我們的請願活動應該細化到每一個環節,才能做到萬無一失啊。”僧官說。

“堪窮大人所言極是。明天秋季民眾大會的主要議題隻有一個,日本軍隊強占我國東北華北,熱振攝政王將要率眾舉行禳災鎮禍大法會,禱祝中國軍隊早日打敗日本入侵者。大法會的各項安排停當以後,按照老例,我們會在日光殿裏進行茶宴,我的計劃是,在茶宴進行中,由我將請願書呈獻到攝政王禦前。這個時候,會場的氣氛不會那麼緊張,熱振攝政王和各位官員也會以平常心對待此事。”江村激動地說。

“這樣好,內緊外鬆,可以避免反對我們的官員情緒過於激動。”

“仁欽噶倫、絳央活佛等五位官員是我們推行改良最大的障礙。現在把同盟的骨幹人員分成了五組,盡量地靠近他們,具體負責對他們的解釋和說服工作。”

僧官讚歎地點頭,連聲說:“這樣好,這樣好!”

瞎了一隻眼的汪丹和洛丹正和五六個貧窮的喇嘛在西郊大寺的工地上,把一桶桶的石灰水潑在寺院的牆上,他們在粉刷牆壁。汪丹和洛丹已經瘦骨嶙峋,皮糙肉綻。他們旁邊站著一個長得凶悍的喇嘛監工,他手裏拿著一根棍子晃來晃去。

突然遠處跑來十幾個扛著槍的武裝喇嘛,大家不知發生了什麼,好奇地駐足張望。汪丹問身邊的貧窮喇嘛:“今天……好像要出事兒?”

貧窮喇嘛神秘地說:“你還不知道吧,寺裏來了個大人物。”

“什麼大人物?”

“噶廈最有權勢的人,仁欽噶倫。”

汪丹聞聽,心裏一激靈,他和洛丹對視了一下,趕緊掩飾,把手裏拎的石灰水潑到了牆上。

貧窮喇嘛拎著空桶又去拎石灰水了,洛丹緊走幾步跟上他問:“仁欽噶倫住哪兒啊?”

“就住在大堪布的院子裏。”洛丹聽罷,若有所思。

汪丹和洛丹趁著月色溜到了大堪布住的院子外,他們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麵,朝院子裏張望。

主樓裏燈火通明,氣氛肅殺。院子裏有不少藏兵和武裝喇嘛在待命,也有武僧充當流動哨,來回巡視。

“應該就是這個地方。”汪丹說。

“沒錯,一定是這兒。”洛丹肯定地回答。

“院子裏有戒備,咱無處下手……”

“他們總有打盹兒的時候,我們等著!”

突然院門前一陣喧嘩,汪丹和洛丹一縮頭,閃身在石頭後麵偷窺。一個仆人提著汽燈在前麵引路,洛桑陪五名官員從院裏出來。洛桑關心地說:“各位大人,回拉薩路途遙遠,注意安全。”

“洛桑少爺,放心吧。我們一到城裏,馬上布置,絕不給江村他們一點兒喘息的機會。”官員說。

“拜托各位大人了。”

官員們紛紛上馬,消失在夜色中。洛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身剛要往回走,汪丹和洛丹突然從石頭後麵衝了出來,他們舉起手裏的棒子,衝著洛桑的腦袋就砸了下去。

洛桑猝不及防,啊的一聲倒下了。仆人扔下汽燈撒腿就跑,驚叫著:“殺人啦,殺人啦……”

汪丹和洛丹一頓亂棍,打在洛桑的身上,洛桑不動了。

院內的衛兵和流動哨聽到動靜,大叫:“誰啊?怎麼回事兒?”他們一起衝了過來,將汪丹和洛丹團團圍住,雙方廝打起來。

大堪布、仁欽噶倫等人衝出來,仁欽見洛桑被打死在地,撲了過去,他傷心欲絕地叫道:“我的兒子,洛桑啊……”

大堪布見狀,發狠地命令道:“這些暴徒,打,給我往死裏打!”

藏軍和武裝喇嘛舞槍弄刀,汪丹和洛丹根本不是對手,最後也被亂刀砍死在地。

仁欽抱著洛桑,老淚縱橫地說:“你們都看見了,江村一夥有多麼殘忍!佛祖啊,睜開你的法眼吧,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亡!”

旺秋坐在牆腳下心不在焉地修著農具,他望著主樓裏的燈光,思索著。這個夜晚可真長啊!明天將要發生什麼,可能發生什麼,他在心裏有條不紊地推演了一遍,紮西、德吉和德勒家族的悲慘命運已基本成了定局。他算計著還有一個環節必須馬上落實,但他需要幫手,誰是最合適的人選呢?

旺秋一抬頭,突然看見娜珍出現在德吉臥室的窗前,她漫無目的地看了看天上的星星,伸手把窗戶關上了。

旺秋心中一激靈,娜珍啊,對,就是她,把這個女人拉過來,用她可以一箭雙雕!

娜珍關上窗戶坐回梳妝鏡前,女仆往她的臉上貼著鮮奶皮。旺秋輕輕地推門進來,恭敬地說:“二少奶奶,紮西德勒。”

娜珍意外,她問道:“怎麼是你啊?昔日的大管家,破落成這個德行?”

旺秋突然跪在地上,一個頭磕下去,就起不來身了,他嗚嗚地哭了起來。

“半夜三更的你到我這兒來號什麼喪?”娜珍奇怪地問。

“二少奶奶,我有話要對您說。”旺秋淚流滿麵地說。

娜珍意識到女仆礙事,衝她揮了揮手,女仆退了出去。她來到旺秋身邊,用腳踢了踢他,讓他把話說下去。旺秋捧過娜珍的腳,在她的鞋麵上長吻不起。

這真是個心力交瘁的夜晚,土登格勒也沒有睡,他久久地站在佛龕前,凝望著佛像,仿佛在與神對話。帕甲匆匆忙忙地從外麵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代本大人,仁欽噶倫他們逃到西郊大寺去了,已經被果洛紮倉的大堪布保護起來了。”

“西郊大寺的果洛堪布,那可是一呼百應的人物。”格勒說道。

“仁欽噶倫已經開始調兵遣將了,我回來的路上,看見幾股武僧正朝布達拉宮方向去了。”

格勒皺著眉思索著,他突然問:“現在幾點啦?”

占堆看了看手表,說道:“淩晨四點多了……二弟,你的部隊要不要動?”

格勒衝他擺了擺手,又回到佛前念經,然後不動聲色地拿過三個紙團,扔到瓷碗裏,他繼續念經,占卜,搖動瓷碗。最後,瓷碗裏蹦出一個紙團。格勒展開來看,紙片上寫著:熱振活佛。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慘笑,把紙團湊近酥油燈,燒掉了。

格勒打定了主意,他轉過頭來對帕甲說:“你把所有撒出去的密探全部撤回兵營。”

“代本大人,您是說……把人全部撤回來?”

“傳我的命令,所有官兵天亮之前,不許離開兵營半步。否則,格殺勿論。”

帕甲答應著,轉身走了。

占堆蒙了,著急地問道:“二弟,你怎麼打算的,別不告訴我,把我急死了。”

“大哥,一張嘴裏容不下兩條舌頭,一口鍋裏煮不進兩個牛頭。仁欽和江村都大有來頭,也很有勢力,你說,我們站在哪一邊?”

“我說不好,二弟,聽你的。”

“如果我們同情江村孜本,他們雙方的力量均衡,那拉薩城裏就免不了一場火拚,最終的結果很難說清誰勝誰負!太冒險了。”

“那我們就幫仁欽噶倫。”

“那樣的話,江村孜本的那夥人就會迅速被消滅,他根本不是仁欽的對手。大哥,到時候,你認為仁欽老賊會真正感激我們嗎?不會,他會更不信任我們,認為你我兄弟在討好他!你別忘了,為了姐夫家的事兒,我們和他已經結了怨。”

占堆沒了主意,他問道:“那……兩邊我們都不摻和,坐山觀虎鬥?”

“我哪兒坐得住啊。”

占堆猜不透他的心思,急得在地上直打轉,他追問:“……嘿,二弟,你能不能說個痛快話,這到底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