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放藍,藏軍一團的兵營操場上隱約可見人影,突然,藏兵營的集結號響了起來。各隊藏軍緊急集合,有騎馬的,有打旗的……氣氛驟然緊張。
白瑪躺在營房裏依然睡著,他因為超負荷的訓練而疲憊不堪,他的仆人邊巴倚在門邊也睡得正香。突然一桶水潑到了白瑪的臉上,白瑪一激靈,醒了。連長一把將濕漉漉的白瑪從床上拎起來,罵道:“別在我這兒當大爺,外麵的集合號響了三遍了,你耳朵塞驢毛了嗎?”
“沒人告訴我,我聽不懂號聲。”白瑪辯解。
連長揪著他就往營房外走:“現在我教你!”他把白瑪拎到營房外,訓斥道:“你豎起耳朵聽一聽!這是集合號,要有重大的軍事行動。你聽懂了嗎?”
“聽懂了。”
連長把白瑪扔到地上,走了。
邊巴趕緊把他的衣服抱來,白瑪邊穿衣服,邊朝康薩代本方向快步跑去。他來到康薩麵前,行完軍禮說:“代本大人,預備軍官白瑪多吉前來報到。”
康薩回頭打量著他,說道:“來得好!小夥子,血氣方剛,立功的機會讓你撞上啦!”
“代本大人,是緊急任務嗎?”
“要動真格的了。白瑪,你沒有作戰經驗,就編在三連吧。三連長,讓白瑪跟著你,他的腦袋要是丟了,你的腦袋也得搬家。”
三連長打了一個立正,大聲地說:“啦嗦!代本大人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務。”
“白瑪,歸隊!”
白瑪騎上馬,跟著三連的部隊走了。康薩望著遠去的白瑪,臉色驟變,轉身對三連長說:“這小子就交給你了。”
“老爺,您要是怕他添麻煩,不如把他關起來!”
“誰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情況,帶上他,也許能用得著!你抽出一個排,名義上歸他指揮,實際上負責看管他。”康薩老謀深算地說。
部隊快速前行,很快就到了拉薩城外,布達拉宮已經依稀可見。白瑪騎在馬上,與一個下級軍官並行而來,他們身後帶著一隊藏兵。
白瑪犯困,打著哈欠,他衝著跟在馬後的邊巴問道:“帶吃的了嗎?”
“帶了,帶了。”邊巴一邊答應著,一邊掏出兩塊風幹肉遞給白瑪。
白瑪捅了捅身邊的軍官,送給他一塊風幹肉,軍官咧嘴笑了,兩個人邊走邊吃。
“天還沒亮就開拔了,你們經常這麼折騰?”白瑪問道。
“偶爾也會夜間訓練,但這次……我半夜起來換崗,聽老爺們嘀咕,我們連的目標是去布達拉宮下麵設伏。”
“抓誰?”
“鬼才知道呢,讓抓誰就抓誰唄。”
跟在他們後麵的邊巴,聽到兩個人的談話,麵露驚訝之色。
白瑪沉思片刻,他見周圍人對邊巴有些鬆懈,便伸腳踹了他一下。邊巴一愣,驚恐地看著他。白瑪吆喝道:“趁著沒進城,你還不把屎尿都撒幹淨。”
邊巴沒反應過來,暈頭暈腦地問:“噢,什麼屎尿啊?”
“我說話,你沒聽見!”白瑪衝他使了一個眼色說。
邊巴醒過味兒來,朝不遠處的石牆跑去。
騎在馬上的三連長發現了他,吼道:“你,幹什麼去?”
邊巴夾著腿憋尿,一跳一跳地說:“老爺,我撒尿,憋不住了。”
三連長罵道:“懶驢上磨屎尿多。快點兒,跟上!”
邊巴跑到牆腳下,開始撒尿。他見沒人注意自己,提上褲子,一翻身躍過了石牆。
白瑪騎馬繼續前行,他回頭張望,土牆上有一片尿濕印,邊巴已經不見了。
淩晨時分,身穿莊重官服的紮西,從德吉手中接過已點燃的三炷高香,鄭重地插在香爐上,佛龕前頓時香煙繚繞。他退後幾步,虔誠地磕起長頭,一次、兩次、三次。紮西起身,躊躇滿誌,從女仆手上接過官帽,戴在頭上。
德吉望著氣宇軒昂的紮西,心中充滿仰慕。
她憂心忡忡地把紮西送到了德勒府大門口。紮西安慰她說:“你不用擔心,所有在請願書上簽字的官員都會去布達拉宮,我們群體的呼聲,熱振攝政王不會充耳不聞,因為不是針對他的,也不會有危險!”
“可是,不知怎麼的,我心裏慌慌的。少爺,我和你一起去吧。”
“女人不能議政,你去了也隻能在下麵等著,更著急。”
“要不,少爺,我們不去了。反正,你在噶廈也沒有正式的官職。”
“我不去,江村大人會失望的。德吉,別送了,你在家裏等我的好消息吧。”紮西說完,從剛珠手裏接過馬韁繩,小聲地囑咐他說:“你在府上好好照顧少奶奶。”
“少爺,您放心吧。”剛珠答道。
紮西帶著兩名仆人,大義凜然地騎馬走了。德吉望著他的背影,感動又憂心。
土登格勒的人馬沒有去布達拉宮,而是去了熱振佛邸。帕甲騎馬跑來彙報:“代本大人,前麵就是熱振攝政王的佛邸了,沒有發現異常情況。”
格勒勒住馬韁,舉目觀察佛邸四周的情況,因為是清晨,除了偶爾路過的轉經人,就是滿街亂跑的野狗。他下令:“通知各單位,兵分四路,嚴密封鎖佛邸的各個路口。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進,也不許出!”
他身邊的幾位軍官異口同聲地答應著,就馬上行動起來,整支部隊迅速分解,朝各個方向而去。格勒衝帕甲揚了揚頭,帕甲會意,跑到佛邸門前,敲門。
大門開了,熱振管家出來,他一見門外皆是警察,略顯驚慌。格勒下馬上前說道:“管家老爺,我是布魯斯代本的土登格勒。”
管家不解地問:“您這是……”
“管家老爺,請前麵帶路,我要拜見熱振攝政王。”
“好吧,請跟我來。”
管家把格勒領到了一個小型佛殿,佛殿正對麵拉著一麵黃色的簾子。管家上前,衝著簾子裏稟報:“佛爺,布魯斯代本土登格勒前來求見。”
裏麵並無應答。管家便默不作聲了。
格勒感到有些尷尬,他稍等片刻,忽然上前一步跪下磕頭,大聲地說:“佛爺,今晨以來,城裏城外一片混亂。西郊大寺和附近幾個大寺的喇嘛都下山了,藏軍一團擅自離開軍營,正向布達拉宮方麵集結,藏軍二團軍官發生內訌,各單位不聽號令。眼下僧俗各派勢力動向不明,為了保衛佛爺的安危,我把布魯斯團的警察都調來了,堅決守護佛邸,誓死保衛佛爺!”
簾子後麵依然沒人應答,格勒有些不知所措,他從地上爬了起來。
管家笑了,他說道:“佛爺真是英明,來來來,代本大人,請裏麵坐。”
“您這是……”
管家一揮手,過來四個喇嘛將簾子打開。原來,佛殿裏麵根本沒有熱振的影子,隻有一桌豐盛的茶點。
格勒奇怪地問道:“佛爺呢?”
“佛爺自有他的去處。你坐吧,這些都是佛爺事先安排好的。請坐,請坐。”
格勒隻好在餐桌前坐下,管家也坐了下來,一名喇嘛上前斟酒。格勒忽然覺得斟酒的喇嘛有些麵熟,他回憶著。格勒終於想起來了,這個喇嘛就是那天夜裏在德勒府門前用酥油蒙在密探臉上的那個人。
管家並沒有注意到格勒的變化,介紹說:“這上好的青稞酒,是從幾百裏外的熱振寺專程送過來的,你嚐嚐。”
格勒接過酒,喝了一口,他看了看酒杯,又看了看滿臉神秘的管家,疑惑不解。
土登格勒終於印證了自己的猜測,那兩個喇嘛果然是攝政王熱振派去的。熱振活佛自從執政以來,深居簡出,表麵上與世無爭,但暗地裏卻掌控著拉薩的政局。他隱約地感覺到這場你死我活的政治較力中,誰將是最後的勝利者。
德吉還是放心不下紮西,她來到德勒府的屋頂上,神色緊張地向布達拉宮方向張望。這時,傳來焦急的敲門聲,德吉低頭朝院子裏望去。
院內的奴仆跑過去把大門打開,邊巴衝了進來,張口便問:“少爺呢?少爺在家嗎?”
奴仆答道:“少爺去布達拉宮開會了。”
德吉聽到他們的對話,警覺起來。
娜珍從屋裏出來,她一見邊巴,奇怪地問:“邊巴,你怎麼自己跑回來啦?公子呢?”
“白瑪公子跟藏軍一起去布達拉宮了,說要抓什麼人,他讓我跑回來報信……”
德吉聽得真切,她大驚失色,衝著下麵喊道:“你說什麼?”
邊巴仰頭答話:“藏軍要去布達拉宮抓人,估摸著,現在已經到了。”
德吉聞聽,什麼都不顧了,扭頭就朝樓下跑去。
紮西等幾十位各級僧俗官員、貴族以及他們的仆人,不斷到達布達拉宮腳下,他們彼此交談著,紛紛走上布達拉宮外的台階。江村孜本和幾名高級官員氣定神閑地走在石階的最前端,他們已經到了宮門前。江村停住腳步,回頭向石階下望去。他看見紮西等人已經拾級而上,朝宮門而來,江村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轉過頭來,忽然看見石階的上端湧出一隊藏兵直衝過來,還沒等江村反應過來,藏兵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為首的軍官攔住了他的去路。
軍官大聲地宣布:“今天的民眾大會取消了!”
江村感覺到事態嚴重,他問道:“這是誰的命令?”
“孜本大人,我無權回答你的任何問題,來人哪!”軍官說完,一揮手,藏兵們蜂擁而上,將江村和那幾位高級官員全部逮捕了。
台階下的請願官員一見如此情景,頓時亂了陣腳。這時,他們發現從布達拉宮的窗戶裏和台階其他方位也露出藏兵的影子,他們知道自己已經被包圍了。
石階上湧出更多的藏兵,向台階下的紮西等人逼來。請願的官員們想往後退,發現來路也出現了一些武裝喇嘛和藏兵,他們已經無路可走。
石階下的藏兵衝上來,即將包圍紮西等官員。官員們亂作一團,有些人已經開始四散亂跑。紮西橫下一條心,從夏加的手上奪過那卷請願書,高高地舉起,大聲呼喊著:“我們要求拜見熱振攝政王,革除時弊,維新改良,給西藏未來!給眾生幸福!給西藏未來!給眾生幸福!”
之字形台階折彎處,埋伏著康薩等主要軍官,他們此時探出身去,看下麵被藏軍和武裝喇嘛團團圍住的請願官員,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康薩轉身對白瑪說道:“白瑪公子,你過來看看,下麵有個人你一定眼熟。”
白瑪探頭朝石階下望去,看見紮西在下一層石階的中部,他滿臉茫然。
“看清了吧?那群人裏麵領頭的,是你的阿爸其美傑布。”
“其美傑布是大貴族德勒府的少爺,我隻是一個多吉林寺的小喇嘛,與他非親非故,不敢高攀。”白瑪更正說。
“聽說你對其美傑布心懷怨恨,不肯認父,看來是真的。哈哈……”
白瑪主動請命:“代本大人,您出發的時候說給我立功的機會,請您下命令吧。”
“什麼意思?你想親自下去捉拿那個亂臣賊子?”
“隻要大人信任。”
康薩凝望著他,想了想說:“好,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多吉林寺的小喇嘛,如何大義滅親!三連長,撥一隊人馬給白瑪公子。”
三連長答應著,他一揮手,一隊全副武裝的藏兵衝到白瑪麵前。
白瑪顯得格外衝動,拔出配刀,向康薩致敬,大聲地說:“一定完成任務!”他說完,帶著藏兵從石階上衝了下來。
紮西大義凜然地迎著藏兵而去,夏加等零星的人跟隨而上,但追隨者越來越少。藏兵們已經開始動手了,他們追打請願的官員,很多人被按倒在地,或頂在牆上。
石階上隻剩下紮西一個人,他迎著藏兵的刺刀,奮不顧身,一往無前。當他走到長長台階的中央時,與衝下來的白瑪正麵相遇。兩個人麵對麵地對視著,正當他愣神的工夫,白瑪指揮藏兵把他按倒在地上,白瑪上前一步,踩住了紮西的腦袋。
紮西倒地掙紮著,他看到台階下的僧俗官員正被藏兵追打,血肉橫飛,一片慘相。
德吉、剛珠、娜珍帶著旺秋等四名仆人匆匆趕到布達拉宮外的時候,正好看到白瑪押著紮西等官員從裏麵出來。紮西被五花大綁,被藏兵推搡著,德吉驚呆了。紮西也看到了德吉,他表情淡然,一臉的無畏。
以大個子為首的三個喇嘛懶洋洋地倚在石牆下曬著太陽,他們是紮西的師兄。藏兵、紮西、德吉等人從他們眼前經過,三個喇嘛無動於衷,倚在牆根下麵,一臉的傻笑。旺秋瞥見了三個喇嘛,心生疑竇。三個喇嘛是熱振攝政派來的,熱振密切地關注著布達拉宮腳下發生的一切,他格外上心被逮捕的紮西。因為紮西是熱振寺的門徒。
白瑪推搡著紮西朝德吉這邊走來,德吉見狀,怒罵:“白瑪,你這個六親不認的畜生,他是你的爸啦,你怎麼能這樣對他!”
白瑪像沒聽見一樣,根本不理她。德吉氣憤地撲上去廝打白瑪:“你把他給我放了,放開他!你這個畜生,你要遭報應的!”
白瑪表情冷漠,衝身邊的士兵大聲地說:“把她拉走!”
兩名士兵衝上去,把德吉架走了。娜珍愣在那裏,不知所措。
士兵態度野蠻地把德吉架到了布達拉宮牆外,剛珠跟在後麵,苦苦哀求著:“二位爺,你們輕著點兒,我們家少奶奶哪禁得住您這麼拉扯……”
士兵粗魯地吼道:“少廢話,滾遠點兒!”
宮牆外圍了很多看熱鬧和打聽消息的人,卓嘎、占堆也在其中。卓嘎在人群中看見了德吉,她氣得漲紅了臉,衝上來照著士兵的臉就是一個大嘴巴。
士兵想還手,罵道:“哪兒來的潑婦……”
卓嘎又一個嘴巴打下去,吼道:“打你個不長眼的!”
占堆帶著仆人趕過來,把兩名士兵一頓暴打,士兵見勢不好,撒腿就跑。
德吉一見妹妹,眼淚禁不住流下來,姐妹倆抱到一起。卓嘎著急地問:“阿佳啦,怎麼回事兒,你怎麼在裏麵?”
德吉泣不成聲地說:“你姐夫……被他們抓起來了。”
旺秋見卓嘎和德吉哭成一團,悄悄湊到娜珍身邊,小聲地說:“我們眼瞅著就成了喪家之犬嘍。”
“怎麼辦啊,你在這兒幸災樂禍。”娜珍著急地說。
“二少奶奶,您忘了昨天晚上……我跟您說的話?其實有一個人能救你我,這得您去把他搬來。”
“搬誰來?”
“多吉林活佛,隻有他能保住德勒府,保住您的榮華富貴。”
娜珍豁然開朗,她扭頭擠出人群,朝宮牆外跑去。
她一口氣跑到多吉林寺大殿門前,見大殿四門緊閉,娜珍伸手敲門。
殿門開了,一個喇嘛伸頭出來,一見是娜珍,奇怪地說:“殿門敲得山響,我當是誰呢。”
“你讓我進去,我有急事兒。”
“你兒子不在寺裏,他還俗了。”
“我不找他,多吉林活佛在嗎?”娜珍說著,就往裏麵衝。
喇嘛攔住她,說道:“你不能進,不能進!活佛在裏麵做法事呢。”
“我有急事兒,要出人命啦!”
“你等一下,我去回稟一聲。”喇嘛將信將疑地說完,把殿門關上,不見了。
娜珍在門前焦急地等著,她不時地從門縫朝裏麵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