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你也變得怕老婆啦。今天是怎麼啦,全是蹊蹺事兒。”卓嘎笑著說。
“姐夫,今天不是有人請客吧,你躲出來的?”格勒試探地問。
“誰請客?我正想找地方買醉呢。”
格勒笑了,對卓嘎說:“聽明白了嗎,姐夫是來喝酒的。快快,讓下人好好準備,我們今天陪姐夫一醉方休。”
仁欽正坐在林中的帳篷裏跟應邀而來的官員、大喇嘛們飲酒作樂。洛桑在門口聽完仆人的稟報,來到仁欽麵前,他說道:“爸啦,土登格勒不肯來,說卓嘎病了。”
胖官員不屑地說:“我昨天還看見她在彭康家打麻將呢,借口。”
大喇嘛有些氣憤,不滿地說道:“哼,土登格勒是看不起我們。”
仁欽衝他們揮了揮手說:“我早就料到他不會來,他要來了,我倒是覺得奇怪呢。”
大家不解地望著他。仁欽繼續說道:“今天派人去請他,他來與不來並不重要,我要的是他的態度。洛桑,你派人去江村府那邊轉悠轉悠,看看都誰去赴宴了,尤其是雍丹府的人。土登格勒肯定不會去,但占堆和卓嘎就不好說了,也保不準他們會派雍丹管家去。”
洛桑答應著,轉身走了。
“今兒這事兒,我們是不是有點兒小題大做啦?”仁欽問大家。
“噶倫老爺,我倒覺得,土登格勒去誰家赴宴事關重大,我們必須密切關注。畢竟他已經逐步成為拉薩的實權人物,不可小視。”官員說。
“未雨綢繆,我們才能占盡先機,現在到了必須布局的時候了。熱振活佛和布達拉宮、三大寺已經開始籌備尋訪轉世靈童了。將來,誰尋訪到十四世小達賴,他就是西藏的第一功臣。這個功勞一定會記在熱振活佛的頭上。那是宗教事務,我們搶不來。所以,不久的將來,熱振會大出風頭,他的勢力也會一步一步提升。此消彼長,這個道理江村孜本的心裏可比在座各位都清楚,他不會放過這個最後的機會。從現在起,到小達賴親政還有將近二十年的時間,這二十年,誰是西藏的太陽,我們今天可得好好商量商量。”
“也許,不僅僅是二十年……我們的後半輩子都在此一搏啊。”
仁欽明知故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官員裝傻說:“達賴短壽,這可是我雪域佛國最大的不幸啊。”
大家哈哈大笑。
這是一個心照不宣的話題。仁欽等人很清楚,曆史上的九世、十世、十一世、十二世達賴喇嘛,臨近成年執政的時候,便會遇害夭折。他們壽命最長的也沒活過二十二歲。在西藏有將近一百年的時間裏,政教大權始終牢牢地掌控在大貴族的手中,他們才是西藏真正的統治者。
紮西、格勒、占堆、卓嘎四個人一邊喝酒,一邊聊天,直到入夜時分,依然興致勃勃。桌子上有一些英文雜誌、中文雜誌,雜誌的彩頁有倫敦大笨鍾、泰晤士河,有法國埃菲爾鐵塔,還有上海外灘。卓嘎翻看雜誌上的彩頁,讚歎地說:“太美了,天堂咱沒去過,我想也就這樣吧,什麼時候把拉薩變成倫敦就好了。”
“不用跟倫敦比,就是跟上海比,拉薩也太落後了。”紮西說。
“你去過上海?”格勒問。
“雜誌上見過。上海的十裏洋場、電燈、電話、霓虹招牌,一片繁華。”
“江村孜本去過歐洲,英吉利、法蘭西,他都遊曆過。”
“聽說……他很新派,應該是從英法學來的。”
“他從英法到底學了什麼,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江村當年一連拍了三封電報,請求佛爺批準他回西藏。”
“為什麼?”
格勒端起酒壺給紮西斟酒,停住了話頭兒。
卓嘎著急地嚷嚷著:“你快說啊。”
格勒接著說道:“江村夫人有了身孕,他們擔心在英吉利會生一個黃頭發藍眼睛的孩子。”
“是嗎?那不生了個怪物。”卓嘎驚訝地說。
“虧了他們及時趕回西藏,要是在海上坐輪船的時候把孩子生了,那就更糟糕了。”紮西一本正經地說。
“為什麼呢?”卓嘎不解地問。
“在海上,她肯定會生一條魚啊。”紮西逗她說。
卓嘎醒過味兒來,嗔怒:“姐夫你真討厭,不理你們了,我睡覺去了。”她起身走了。
占堆喝得有點兒高,暈頭暈腦地說:“我也困了,姐夫,你跟二弟接著喝,我去睡一覺,一會兒再來陪你。”他說完,跟在卓嘎的後麵走了。
紮西看著卓嘎和占堆進了房間,他戲問:“格勒,你們……三個人……怎麼睡覺啊?你們哥倆不會鬧矛盾吧?”
“我能跟大哥搶嗎?大哥盼著要孩子,急,他總纏著卓噶,你看,他又進去了。”
“你們還真有點兒羅曼蒂克。”
“我們這算什麼,居家守業,平淡度日。聽說英吉利、法蘭西那些大貴族、大資本家那才叫羅曼蒂克。不但風流倜儻,還為了情婦去決鬥。夠爺們兒,夠刺激,絕對雄性!姐夫,今晚喝得暈暈乎乎的,恰到好處,走,我們也出去爺們兒一把。”
“我就不去了,我看你都兩影兒,雌雄不分了。”
“你不會真怕阿佳啦吧?過去……你可不是這樣,走走。”
紮西拗不過他,隻好跟著格勒出了門。
他們騎著馬走在街上,四個仆人在後麵一路小跑地跟著。兩個人來到一個尼姑寺門口停了下來,仆人扶他們下了馬。經風一吹,兩個人有了醉意。紮西一陣惡心,扶著牆邊吐了起來。仆人趕緊上前給他拍背。
格勒晃悠著,看著紮西,滿嘴醉話:“門在這兒,你怎麼從那兒進啊。”
仆人把紮西扶過來,他醉眼蒙矓地說:“這是門嗎?它怎麼張著大嘴要咬我啊。……你長牙了嗎,你就咬我?”
格勒衝著仆人吆喝:“你們把馬牽回去,明天中午來接我們。”
仆人答應著,轉身要走,又被格勒叫住:“慢著。少奶奶要是問起來,你們怎麼說啊?”
“我們就說,您去打麻將了,還贏了錢。”仆人回話說。
“噢,打麻將,就這麼說。”他晃晃悠悠扶著紮西,推開門進去了。
天已經黑了,紮西還沒回來,德吉有些著急,她站在台階上,來回走動,不時向院外張望。剛珠安慰她說:“少奶奶,少爺在雍丹府,又不是去了別的地兒。他和雍丹二少爺很投緣,我估摸,吃過晚飯他就回來了。”
“這都幾點了,這個紮西,越來越沒規矩。”德吉急躁地說。
“少奶奶,要不成,我去找他。”
“你甭去了,我去!”德吉說著,下了台階,直奔院門。
“少奶奶,我陪您一塊去。”剛珠快步跟了上去。
兩個人急匆匆地來到了雍丹府門前。剛珠跑上前,向門縫裏看了看說:“院子裏怎麼這麼安靜?”
德吉吩咐道:“敲門!”
剛珠隻好伸手敲門。一會兒,看門的仆人睡眼惺忪地出來,看到德吉,馬上弓腰行禮:“德勒少奶奶,您來了。”
德吉抬腿剛要往裏走,突然又停住,問道:“這樓裏怎麼熄燈啦?”
“府上的少奶奶睡了。”
“我們家少爺沒來嗎?”
“二少爺和德勒少爺出去了。”
“去哪兒啦?”
“奴才不知道。”
“少奶奶,有二少爺在,少爺不會有事兒的。吃夠了,喝夠了,他自己就回府了。”剛珠勸德吉說。
德吉很生氣,扭身走了。
窗戶上的布簾漸漸卷起來,太陽射進來,照在床上,照在紮西的臉上。隔壁房間傳來格勒和尼姑做愛的聲響,尼姑哼哼亂叫,格勒滿嘴髒話。
紮西暈暈呼呼被隔壁的叫聲驚醒,他輕聲地叫道:“水,來碗水。”有人給他遞了一碗水,是個女人的手,纖細,白皙。紮西接過水碗一飲而盡,他剛要把水碗放下,卻看到了薄衣單裳下的一雙大白腿。紮西一驚,徹底醒了,他抬頭望去,眼前是一位很有風韻的女人。
紮西嚇得一激靈,問道:“你是誰?”
女人委屈地說:“以後喝成這樣,別到我這兒來。”她叫娜珍,是寄居在尼姑寺裏的居士。
紮西滿臉愧色,他左右環顧,打量著四周,房間裏陳設著宗教用品,經書,唐卡。紮西最後給自己圓場說:“這是哪兒啊?我昨晚……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怎麼在你這兒?”
“你是喝傻了,還是裝傻?”娜珍生氣地問。
紮西見自己隻穿了一件單衣,努力回憶著:“我怎麼來的……你也睡在這個床上?”
格勒就在隔壁的房間,他懷裏正摟著一個尼姑在床上調笑,他聽到紮西和娜珍的對話,捂住尼姑的嘴,側耳傾聽。
娜珍的聲音傳過來:“我還能睡?你這一夜翻來覆去地折騰,光侍候你了。”
緊接著傳來了紮西的聲音:“我……我的衣服呢?”
“我給你脫了,在那邊。”娜珍說。
“我的衣服……也是你脫的?我在你床上睡了一夜,天哪!”紮西大叫。
格勒聽出門道,輕輕下床。尼姑覺得奇怪,愣愣地望著他,目送他出了門。
紮西此時正在穿衣服,娜珍要服侍他,他嚇得直躲,摸索著衣服口袋。
“你找什麼啊?”娜珍奇怪地問。
“我來得匆忙,隨身也沒帶銀錢,改天,我打發人……我親自給你送來。”紮西說。
格勒站在門外,屏息靜聽。
娜珍翻臉了,質問:“你把我當成什麼人啦?”
“你不要錢?你要什麼?”紮西奇怪地問。
娜珍委屈地哭了起來,罵道:“其美傑布,你狼心狗肺,一年多不來看我,來了就羞辱我。我是街上的風塵女子嗎?你還裝模作樣地給我錢,這一年多,你管過我什麼啊?”
直到此時,紮西才醒過味兒來,他斷定這個女人和其美傑布生前有著非同一般的關係。他雖然不知道這個女人叫什麼,也不便去問。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還沒有看出自己是個替身。現在,當務之急就是盡快離開這個房間,一走了之。
紮西趕緊歉意地對娜珍說:“家裏出了大事兒,你在寺裏也應該聽說了,顧不上你啊。好了,好了,別哭了,改天我再來看你。”
“你又要走?你個沒良心的。”娜珍數落著。
格勒推門進來,一看如此情形,責問:“娜珍,你怎麼侍候少爺的?”
“他喝糊塗了,不讓我碰他。”
“娜珍,少爺這段日子沒來,你這娘們兒,是不是又養濃眉大眼的小喇嘛啦?”格勒調笑說。
“我想養你,你來嗎?”
紮西馬上演起其美傑布,說道:“娜珍,怎麼跟二少爺說話呢?來,把我腰帶給我係好。”
娜珍隻好幫他係腰帶,紮西故意表現得不耐煩,指指點點地說:“利落點兒,這邊,這邊。”
格勒看著他們倆,不懷好意地笑著問:“姐夫,今天還走嗎?”
“走啊,家裏還有事兒呢。”紮西說。
“你家就是沒事兒,你一年來幾回啊。你心裏根本就沒我,隻有那個德吉。”娜珍酸溜溜地說。
紮西沒理她,拉著格勒出了門。雍丹府的四個仆人已經牽著馬在門外候著啦,他們一見紮西和格勒出來,馬上迎了上去。格勒問仆人:“少奶奶沒問起我嗎?”
“沒有。”仆人說。
“這娘們兒,沒心沒肺。”格勒失望地說。
他來到馬前,一個奴仆跪在地上,格勒踩著他的背上了馬。紮西也踩著另一個奴仆的背上了馬。兩個人並行走著。紮西試探地問:“我昨晚真是不省人事,沒鬧出什麼笑話吧?”
“我正要問你呢,今天早晨起來,我還以為在自己家呢,結果發現懷裏摟一個尼姑。昨晚的事兒全不記得了,姐夫,是你領我來的吧?”格勒機智地問。
紮西這才放心,說道:“我也好不到哪兒去,腦袋裏一片空白。”
“好在沒走錯屋,睡錯人。要不,真惹出亂子了。”
“這事兒可不能讓德吉知道。”
“我嘴嚴。”
“我嘴更嚴!”紮西嘴上雖然這麼說,可心裏還是不踏實,他審視的目光望向格勒。格勒發現紮西在看自己,扭頭與他對視,兩個人尷尬地笑了。他們來到岔路口,分道揚鑣了。
紮西騎馬到了德勒府門口,他下了馬,先朝院子裏探了探頭,發現裏麵風物依舊,他放心了,走了進去。仆人見紮西進來,跑過去接過他手裏的馬韁繩,牽馬走了。紮西心裏沒底,抬頭向樓上張望。樓上的窗戶都關著,很安靜。他一轉身看到剛珠,叫道:“剛珠,剛珠。”
剛珠站在不遠處,特不屑地打量著他。
“你過來,過來。”紮西叫道。
剛珠無奈地走過來。
“少奶奶呢?”
“裏麵呢。”
“幹什麼呢?”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剛珠說完,轉身要走。
紮西拉住他,說道:“你別走啊,我問你……”
剛珠甩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紮西嘟囔著:“好小子,不聽招呼,等我收拾你。”
紮西裝模作樣地進了客廳。德吉正坐在卡墊上運氣,她見紮西進來,怒視著他。
紮西沒話找話,滿臉堆笑地問:“你吃飯了嗎?”
德吉不言語,也不理他。紮西沒趣,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酥油茶喝了,然後,不好意思地說:“我……昨天晚上喝多了,住在了雍丹府。”
德吉目光犀利地看著他,問道:“真的嗎?”
“真的,我醒了酒就回來了。”
“你還俗了,可以不守戒律了,能撒謊啦?”
“我……我是在雍丹府。”
“昨晚……到底在哪兒?”
“我……我喝多了,應該是在雍丹府。”
“卓嘎一大早就派下人來我這兒接土登格勒,你們倆在哪個雍丹府?”
紮西麵帶難色,欲言又止。
“是土登格勒帶你去鬼混了吧?……沒給你安排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德吉質問。
紮西狠了狠心,說道:“我……我昨晚在……尼姑廟……我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兒了,睡到今天早晨才醒,我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德吉意外,問道:“在哪兒?”
“德吉,這件事兒我還真的跟你說清楚。那個尼姑廟裏有個姑娘,應該是叫娜珍,土登格勒帶我去她那兒的。我不認識她,第一次見。”
“你把舌頭捋直了,繞來繞去的,到底要說什麼?”
“我要是沒猜錯的話,娜珍應該是其美傑布……在外麵養的情人。”
“有這種事兒?”德吉火冒三丈地問。
“她把我當成其美傑布了,我借著酒膽,裝瘋賣傻,僥幸沒被她看穿。但也說不準……我真不記得怎麼去的廟裏,昨晚被烈酒吸走了魂魄,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哪想到德勒少爺在外麵還有這麼檔子事兒。”
德吉聽罷,臉色氣得通紅,最後狠狠地說:“不要臉!一個喇嘛還挺風流。”
紮西羞愧,低著頭喃喃地說:“我人事不省,什麼也沒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