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西追上去,一把將他捉到:“剛珠,你怎麼在這兒,你應該在門隅啊。”
剛珠跪地求饒:“少爺,我絕不回拉薩,我把自己的舌頭咬掉也不會說你的事情。”
紮西打量著剛珠,越發奇怪,追問:“到底出了什麼事兒?”剛珠跌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洛桑派人給旺秋捎口信兒,約他再次見麵。旺秋猶豫不決,最後還是去了。當他來到藥王山下的山洞時,洛桑正在等他。一見旺秋來了,洛桑如釋重負地迎了上去:“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旺秋輕描淡寫地說:“為什麼不來呢?你上回說得對,一個圈裏的羊還有頂牛兒的時候,德勒、仁欽兩家發生了一些誤會,很正常。”
“你真是大智之人。德勒府有你這樣的管家,真是福分。”
“我今生能在德勒府做奴才,那才是福分。”
“看來你還挺知足,你侍候完老爺,又侍候少爺,你自己怎麼沒成個家啊?”
“你什麼意思,想給我介紹一房親事。”
洛桑笑了:“你看上了哪家的小姐,貴族也好,平民也好,隻要你開口,我去給你說。”
旺秋也笑了:“我就死心塌地地侍候我們家的主子了,沒外心。”
“成親也不是外心啊,旺秋管家身邊也應該有個女人侍候。”
“看來,你真想送我一個女人?”
洛桑從袖子裏抽出一卷文書:“我要送你一個稱心的!女人你自己挑,多的是,但養女人的宅子,我給你備好了。房契在這兒。”
旺秋瞄了他一眼說:“你上回送我一個金佛,這次又給我一宅子,一步步地誘惑我,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隻是想交個朋友。”
旺秋想了想,笑了,他拿過房契,放進了袖口裏。
自打紮西早晨出門以後,德吉就一直坐臥不安,她不停地祈禱,希望他不要露出什麼破綻。她見旺秋從外麵進來,衝著他嘮叨:“這個紮西,我擔心他貪酒。”
旺秋也憂心地說:“雍丹府的二少爺,是個貪杯的人,他們兩個在一起免不了要喝酒,那個臭喇嘛見了酒,比見了他親娘老子還親。他那副德行,我也擔心啊。”
德吉安慰自己:“他倒是說戒了。”
旺秋嗤之以鼻:“喝酒的人哪有臉啊,您還真信。”
“你就那麼看不起他?”
“他是農奴出身,下等人,我是替少奶奶擔著一份心。就算他瞞天過海,您還能在德勒府養他一輩子啊。”
“當然不會。”
“那您還是趕緊物色入贅女婿吧,這才是長久之計。”
“哪有那麼合適的人,在那兒候著。”
“土登格勒,肯定不成,妹妹他們三個人就像擀好的羊毛氈子,纏在一起了。”
“我從來沒打過他的主意,西藏那麼多一妻多夫的家庭,不打不鬧的少。像他們這麼和睦恩愛的,就更少。”
“嘉措廈公子跟您倒熟絡,老爺臨終時也有這個意思。”
“他年紀比我小。”
“小幾歲倒不打緊。少奶奶,每次您去他們家打麻將,他眼珠子恨不能鑽進您的衣服裏,這種人靠不住。我怎麼聽說,他跟嘉措廈老爺的三太太……”
德吉反感,打斷他:“我也聽說過。”
旺秋若有所指地說:“不管怎麼著,您招的這門女婿,是要幫您支撐家業的,這個人必須對您忠心,能為您生,能為您死,還能替您獨當一麵,那您多安生啊。”
德吉歎息:“這雪域高原上,有這樣的人嗎?”
“有啊……”旺秋來了精神,他正準備說下去,忽然聽見院子裏傳來一陣馬喧人鬧。德吉起身朝樓下望去,紮西回來了。旺秋也來到窗前,透過窗紗望去,竟然發現跟在紮西身後的是剛珠,他嚇得一激靈。
紮西氣哼哼地闖進來,德吉迎了上去:“你可算回來了,把我急死了。”
紮西不理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德吉察覺到他的狀態反常,擔心地問:“露了?”
紮西火氣十足地說:“是露了,要不去這趟草原,我還蒙在羊肚袋裏。”
“被土登格勒看出破綻啦?”
“跟土登格勒沒關係,我說的是你。次仁德吉,我扮成你的丈夫幫你,不衝著你的錢財,也不衝著你將來感恩戴德,我是看著德勒家遭人算計,於心不忍。”
“你到底在說什麼?”
“你這個女人看上去像個慈祥的白度母,怎麼會有一副惡魔般殘忍的心腸。我不幹了,今天就走!”
德吉蒙了:“你走可以,但你要告訴我為什麼?”
紮西質問:“你為什麼要殺那些知情的奴仆?”
德吉疑惑了:“你是說商隊的夥計?他們不是去了門隅嗎?”
紮西見她不承認,衝門口喊了一聲:“你進來!”
剛珠哆哆嗦嗦地從外麵進來,德吉看見破衣爛裳、裹著一張爛羊皮的剛珠,愣住了:“剛珠,你怎麼搞成這副模樣?”
剛珠瞄了旺秋一眼,害怕,不敢說。
紮西著急,催促他:“你說啊!”
剛珠吞吞吐吐地說:“大家都死了,我逃出來了……”
德吉看著旺秋的臉色,已經明白了大概,她為剛珠解圍:“我知道了。既然你活著回來了,就既往不咎。旺秋,你帶剛珠先去吃飯,再給他換上幹淨衣服。”
旺秋揪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他應承著:“啦嗦。剛珠,走!”
剛珠不斷地回頭看紮西,跟著旺秋走了。旺秋帶著剛珠來到了灶房,他讓女仆煮些肉粥,再多加點兒碎肉和葡萄幹。剛珠一聽肉粥更害怕了,躲在邊上,不言語。
旺秋湊近他,問道:“你見到土日頭人啦?”
剛珠點頭:“嗯。”他趕緊又搖頭:“不,不,沒見到。”
“沒見到,那就好。你是不想去那個兔子不拉屎的邊地,自己逃回來了。”
剛珠點頭。旺秋笑了:“你還知道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算你機靈。”
“我沒想回來,是在草原上被……少爺碰上了。”
“你除了回府上,在西藏還能有活命的地兒?既然回來了,就是我們的緣分未盡,留下吧。……你過去在少爺的商隊好歹也是個總管,在府上聽吆喝,委屈了你。這樣吧,郊區莊園的管家要去朝佛,央求我好幾次了,你去接替他,也享幾天福。”
德吉聽完紮西的陳述,心情沉重,她沉默。紮西不依不饒:“你說話啊!”
德吉抬頭盯著他:“你讓我說什麼?”
紮西不忿,粗暴地從座位上拉起德吉,把她拖到佛龕前:“你在佛前起誓,這件事兒,你一點兒都不知道。你敢嗎?”
德吉堅定地說:“我起誓。如果是我次仁德吉指使旺秋幹了傷天害理的事兒,我永世不得超生。”
紮西見狀,氣順了一點兒:“那你說,怎麼處置旺秋?”
德吉為難。
“難道就這麼饒了他?那是十幾條人命啊!”
“不饒了他,我又能怎麼樣。我了解他的為人,他把事情做絕了,也是為了保全我們大家。”
“你們這些貴族來世都得下地獄。”紮西生氣地說。
“該下地獄的一個也跑不了。旺秋在我麵前陽奉陰違,背著我不知幹了多少壞事兒,可在現在,德勒府這種情況,我又能拿他怎麼辦,他也是知道你底細的人。”
此時,旺秋正站在門外,偷聽他們的談話。
紮西憤憤地說:“我還怕他要挾我不成?”
德吉騰地站起來:“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唯唯諾諾,在這個院子裏我整天提心吊膽,屋裏要哄著你這個毛驢子,外麵還要安撫那頭畜生,我心上像紮了一百根鋼針,還要在仆人們麵前裝得像沒事兒人似的……最絞心的是我!……你們都逼我,好啊,我這就出家去當尼姑!隨了你們的心願!”
紮西聽德吉這麼一說,心軟下來:“我……我不是也在陪著你演戲嗎?再說了,你這麼厲害,哪個廟敢收你啊?”
德吉不再理他,氣哼哼地走了。她回到臥室,跌坐在梳妝台前,心亂如麻。旺秋從外麵進來,他走到德吉麵前說:“少奶奶,我有重要的事兒要稟報。”
德吉看著他神神秘秘的樣子,問道:“什麼事兒?”
旺秋從袖子裏拿出洛桑送他的房契,展開給德吉看。德吉警惕起來:“哪來的?”
“洛桑送我的。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他在護法神殿堵著我,給了我一尊金佛,我沒當回事兒,也沒向少奶奶稟報。”
“他無非是想收買你。”
“我也這麼想。開始以為他想打探少爺的虛實。可這次,下這麼大本錢,恐怕另有目的。”
“旺秋,你想怎麼辦?”
旺秋趁機表忠心:“我怎麼會背叛少奶奶呢!我明天就給他退回去,讓他死了這條心。”
德吉想了想說:“也不必,你先收著吧,如果洛桑再送你東西,你照收不誤,看看他們下麵到底是什麼打算。”
隨著夏日的到來,傷寒也基本結束了,拉薩又恢複了正常的秩序。大昭寺的屋頂桑煙滾滾,彌漫雲天,擊鼓鳴號聲,不絕於耳。噶廈的官員身著華麗多彩的官服,正在舉行焚香儀式。往年由德勒噶倫主持的焚香敬神典禮,今年由仁欽噶倫主持,這是權勢的象征。仁欽等四位官員手舉金杯,敬請神飲。然後,大家便往燃燒的鬆枝堆上撒鹽巴、酥油、香草粉,倒青稞酒。拉薩城的各家各戶也都在煨桑,他們在屋頂上換經幡,引吭高呼“吉吉索索,拉結羅!”呼聲遍地,此起彼伏,喜氣洋洋。
強巴陪蘭澤在街上看熱鬧,他心裏惦記著妻子央卓,不知不覺他們來到仁欽府。強巴仰頭朝屋頂張望。屋頂上,仁欽領著兒子紮娃、兒媳婦蔥美、洛桑正在煨桑。央卓也在其中忙碌著,強巴一眼就看到了她,他有些激動,但又不敢喊她。
蘭澤望著異樣的強巴,懵懵懂懂地問:“強巴,你怎麼啦?”
強巴掩飾著:“沒怎麼,小姐,沒怎麼。”
央卓在屋頂上也看到了他們,她驚訝,扔下手中的活兒,轉身跑下了樓。她從院門裏衝了出來,定睛望著強巴,驚喜地說:“強巴,真的是你啊。”
“是我啊,央卓。”
央卓撲向強巴:“我不是在做夢吧,你不是被賣到安多去了嗎?”
“是這位小姐,德勒府的小姐把我救了。”
央卓這時才看到身邊這位貴族小姐,她撲通一聲跪到地上,給蘭澤磕頭:“你真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屋頂上,仁欽往燃燒的鬆枝堆上撒了一把鹽巴後,對洛桑說:“瘟疫過去了,其美傑布的借口也就沒了,我看他還能躲到什麼時候!”
洛桑讚同:“您說得對,如果他還不露麵,就說明這裏麵必有見不得人的勾當。”
“每年一度的仲吉夏宴就要開始了,這是個好機會。他要是不來,我們就在夏宴上大造輿論,逼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