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勒府院子裏的奴仆們正在幹活兒,磨糌粑的,磨鼻煙的……紮西閑得無聊,走走看看。奴仆見紮西來了,臉上都綻放著笑容,衝他行禮。紮西也很高興,他捏起一撮鼻煙,聞了聞,吸進鼻子裏,結果嗆得直打噴嚏。奴仆驚恐,怯生生地說:“少爺……是按老方子配的,沒敢馬虎一點兒。”
紮西揉了揉鼻子說:“挺好,挺好……”他還沒說完,又打了一個噴嚏。
噴嚏聲驚動了藏獒,它衝著紮西叫了起來,而且越叫越凶。紮西討厭它,抓起一塊奶渣扔了過去。可藏獒根本不理,繼續衝他狂叫。紮西大吼:“旺秋……,旺秋……”
一個仆人跑過來:“少爺,您有什麼吩咐?”
“管家呢?”
“管家老爺吃過早飯就出去了。”
“去哪兒啦?”
“小人不知道。”
紮西煩躁地說:“這畜生有人也咬,沒人也叫,吵得人不得安寧!你把它領走,送到郊區的莊園去!”
仆人趕緊去把藏獒牽出來,要奔前門出去。紮西突然看見德吉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的台階上,高高地望著自己。
紮西又吼道:“就這麼牽走啦?路上什麼髒東西都有,它吃了會拉肚子。去去去,把狗籠子抬出來。這可是我的心愛之物,你們把它當爺供著,好生給我侍候著。”他說完,走到德吉身邊,小聲地說:“這狗不認識我,衝我亂咬。”兩個人對視,會意地笑了。
德吉把紮西領到屋頂,教他識認街上的行人。他們各拿著一個望遠鏡,看拉薩城、看各家的院子。德吉告訴他出現在鏡頭中的人都是誰,那個院子裏,穿黃綢緞的是諾布朗傑,他是九世達賴喇嘛的後代。左邊這家,房頂掛經幡的,看見了吧?那是阿沛老爺家。街上騎馬的那個,年紀大的是倫珠老爺,跟在後麵的是他兒子丹增……紮西拿著望遠鏡,朝另一個方麵望去,鏡頭裏竟然出現了洛桑和幾個官員,他們站在大昭寺的金頂上,拿著望遠鏡正在觀察著德勒府。望遠鏡對望遠鏡,紮西驚得一激靈。
洛桑在望遠鏡裏也看到了紮西,他問邊上的官員:“其美傑布在看什麼呢?”
官員朝德勒府方向觀察:“他也在看我們。”
洛桑又舉起望遠鏡。鏡頭裏,紮西回頭叫德吉,德吉顯得很鎮靜,沒拿望遠鏡,反倒端著一杯茶過去遞給紮西,兩個人顯得很恩愛。洛桑不屑地說:“都死到臨頭了,還打情罵俏的,這個騷娘們兒。”
官員卻說:“我倒覺得他們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洛桑咬牙切齒地說:“找什麼?找死!”鏡頭裏,洛桑看見旺秋上了屋頂,他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我就不相信德勒府的人是鐵板一塊!”
德吉心裏惴惴不安。紮西皺著眉頭說:“仁欽父子一直在盯著我們,從來沒有放鬆過。”
德吉點頭:“自打你在葬禮上露麵,就沒出過德勒府的院子,他們自然會起疑心。”
“現在我想知道……其美傑布是個什麼樣的人?”德吉看了他一眼,不知該怎麼說好。
旺秋上前解釋:“少爺愛玩,也會玩。他在家的時候,要麼去八廓街我們德勒家的商店,要麼就去別的府上應酬。在家裏窩著的情況,不多。”
紮西明白了:“難怪洛桑拿著望遠鏡觀察我們。少奶奶,前陣子少爺不出院子,我們有借口,一是老爺的葬禮,二是外麵的傷寒,但現在,到了我該出去的時候了。”
“可你還沒有準備好。”
“我窩在家裏死記硬背,永遠也準備不好。”
正當兩個人爭執不下的時候,仆人來報,雍丹府的少奶奶和二位少爺來了。紮西喜形於色:“來得正好,我拿他們先練練。”
德吉隻好讓紮西出現在卓嘎、格勒和占堆麵前。卓嘎聽到拉薩城裏的傳言,她左一眼、右一眼地打量紮西,紮西故意擺姿態,和她逗著玩。德吉實在沉不住氣,說道:“卓嘎,一點兒沒規矩。”
紮西卻笑著說:“你讓她看吧,看個夠,不然,她心裏不踏實。”
卓嘎離開紮西,不忿地說:“真是邪性,外麵都在謠傳,說其美傑布是假的,說阿佳啦著了魔,被外麵的野男人蒙蔽了。你說,有影兒沒影兒的他們說得跟真事兒似的。”
紮西一本正經地說:“謠傳也不是空穴來風。卓嘎,我被菩薩點化了,跟從前還真不一樣。”
卓嘎又看了看紮西,嘟囔:“沒變化啊。”她回頭問格勒:“二老公,你覺得呢?”
格勒笑她:“你就別丟人現眼了。”
“管我呢。占堆,你看姐夫哪兒不對?”卓嘎任性地說。
“好像……瘦了。”占堆端詳著紮西說。
“在外麵奔波,瘦了是自然。你們再仔細看看,沒變化?”
卓嘎搖頭。
“卓嘎,你的心裏就裝著你的兩個老公,你姐夫根本不入你眼。”
“姐夫,你又笑話我。”
“我頭發變了,多明顯啊。”紮西說道。
“是啊,你怎麼剃個喇嘛頭?”卓嘎恍然大悟。
“去年入秋,你們勸我到噶廈謀一個官位,你還送我一個金嘎烏,忘了?那時我頭頂編著巴蕉。”
“對對對。你頭發呢?”
“剃了唄。這次出藏,我去了尼泊爾的藍毗尼,拜訪了佛祖誕生之地,坐在那棵粗大的菩提樹下,感悟頗深,就把頭發剃了,割斷世俗的諸多煩惱。”
德吉趕緊打圓場:“他胡鬧,人家還以為他要出家當喇嘛呢。”
“能當喇嘛倒好,清靜。拉薩這個是非之地,鉤心鬥角,你爭我奪。阿爸啦就是太專注於此,仁欽更是不擇手段……老爺都不在了,他竟然還散布我的謠言。可惡至極!”
卓嘎憤憤地說:“這種損招也就仁欽能想得出來。阿佳啦,那天你要真是一把火把仁欽父子給點了,那多痛快。”
“痛快什麼,我那是虛張聲勢,嚇唬人的。”
占堆也很氣憤,他說道:“仁欽真是可惡至極,卓嘎,我就說嘛,你不用擔心,阿佳啦是個明白人,怎麼可能被一個冒名頂替的男人蒙蔽呢。”
卓嘎點頭:“以後我再聽誰胡說八道,就撕他嘴!”
紮西接話茬兒:“撕,你一定撕。而且還要揪著他的耳朵到我麵前撕,給我找個樂子。這些天給老爺念度亡經,憋悶死我了。”
格勒來了精神,他提議:“七七也過了,老爺也去了佛國,姐夫、阿佳啦,你們也該出去走走,透透氣,換換心情。”
“我是要出去透透氣,明天,你們陪我去哲蚌寺還願吧。”德吉說。
“還願不急。我倒有一個找樂子的去向,現在黃羊正肥,不如我們兩家去打獵。吹吹風,也衝一衝在城裏的晦氣。”格勒說。
紮西積極響應:“草原上已經返青了,我們去耍林卡吧。”
德吉用腳在桌子底下踢紮西:“你剛回來幾天,又要出去。”
紮西誇張地驚叫:“你踢我幹什麼?”
德吉有些不好意思,衝著兩個妹夫,尷尬地笑了笑。
紮西問德吉:“一起去吧?”
“我不去。”
“阿佳啦不去,我也不去,草原上冷颼颼的,黃羊有什麼稀罕,殺生作孽。”
占堆討好卓嘎:“你不想去,我在家裏陪你。”
格勒滿不在乎:“你們不去更好。姐夫,我們到了草原上,可就撒歡兒了。”
紮西附和著:“沒錯,撒歡兒去,明天一早,就出發。”
等卓嘎他們走了以後,德吉埋怨紮西,你今天答應得沒道理,你是個喇嘛,不殺生,去草原打什麼黃羊。況且,其美傑布的馬性子烈,你騎得住嗎?紮西安慰她:“我從小就愛馬。先在家裏給老爺喂馬,去了寺裏給活佛喂馬,你放心吧,不管什麼樣的馬,在我麵前都比小羊羔還乖。……少奶奶,你那個二妹夫,不是等閑之人。”
“土登格勒為人謹慎精細,凡事心中有數。”
“如果我能瞞過他,就能瞞過其他人。”
“如果瞞不過呢?”
“被他看破了,總比被別人看破了要好!土登格勒畢竟是你的妹夫。他還會跟仁欽站在一起嗎?”
“倒也是。要不,我跟你一塊去,總能幫你。”
“有用嗎?你要不放心,就讓旺秋跟我去吧。”
“他去?還不如不去,你跟他總擰巴。”
第二天,紮西和格勒吃過早飯,帶著一群仆人就出發了。第三天他們就來到拉薩北邊的一片牧場。
兩個人騎馬提槍在原野上狂奔,一起到林子裏搜尋獵物。很快他們就發現一隻黃羊在林子裏覓食,兩個人騎馬追了過去,慢慢地向黃羊靠近。格勒見黃羊站住了,對紮西說:“姐夫,我的槍法不好,你準,你打!”
紮西不情願地端著槍瞄上,然後把槍一偏,放了一槍。黃羊跑了。格勒回頭看了一眼紮西,舉起槍朝黃羊打過去,也打偏了。格勒跑在前麵追黃羊,紮西跟在他後麵。
紮西突然大叫一聲:“別追啦!站住,站住!”
格勒不理他,繼續往前跑。
紮西舉槍朝上放了一槍,命中一枝大樹杈。大樹杈掉了下來,正好攔在了格勒的麵前。格勒嚇了一跳,回頭問道:“你往哪兒打呢?羊會上樹啊?”
紮西不理他,氣哼哼地過來:“叫你站住,你就是不聽。”
格勒話裏有話地說:“我就知道,你不肯打那隻羊,因為你不殺生。”
紮西裝沒聽見,一把將格勒拉回來,然後搬開樹杈,用槍托捅一下地麵,轟的一聲,地麵陷了下去。原來是個陷阱。格勒大驚。
紮西說道:“你再往前走一步,命就沒了。”
格勒伸頭看陷阱。陷阱裏立著竹簽子,很恐怖。
紮西指了指陷阱邊上的樹杈上掛著的一個樹枝編的圓環:“這是獵人留下的標記。”
格勒佩服地說:“姐夫,打獵你確實比我在行。”
兩個人走出林子,找了一個朝陽的山坡,坐下來休息。紮西有些口渴,一扭頭,看見遠處有兩個牧女趕著一群羊朝這邊走來。他說道:“一會兒,讓仆人去弄些鮮羊奶回來喝。”
格勒朝羊群那邊張望,他笑了:“人奶比羊奶好喝。姐夫,那有兩個姑娘,一人一個。”說著,他站起來,飛身上馬,衝著牧女奔了過去。紮西無奈,也隻好上馬,跟在他的後麵。兩個牧女一見他們,撒腿就跑。格勒追上一個姑娘,一把將她擼到馬背上。他衝著紮西喊:“這個姑娘比你那個漂亮,一會兒我倆換。”說完,馱著姑娘跑遠了。
紮西騎馬去追另一個姑娘,牧女嚇壞了,拚命地跑,最後鑽進了自己的破帳篷。紮西下馬,跟著牧女來到帳篷裏,他溫和地說:“小姑娘,你不用害怕,給我擠點兒鮮奶吧。”
牧女見他沒有冒犯自己的意思,點了點頭,出去了。紮西打量著帳篷,徒空四壁,特別破爛,三塊石頭搭著一個燒火的灶。
一個破衣爛裳的乞丐遠遠地過來,他見到牧女,乞討:“給我點兒吃的喝的吧,求求你了。”紮西聞聽,感覺聲音很熟悉,他探頭一看,竟然是剛珠。他趕緊走出帳篷。剛珠一見紮西,撒腿就跑。紮西喊他:“剛珠,你站住。”剛珠跑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