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德吉帶著兩名女仆趕來,她看到眼前的一幕,驚馬正朝蘭澤狂奔而來,蘭澤驚呆了,站在那裏不敢動了。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強巴從後麵衝了上來,把蘭澤一把抱過去。驚馬踢倒強巴,從他身上踏了過去。
德吉和旺秋從不同的方向飛奔過來,她抱起地上的蘭澤。蘭澤此時才嚇得哇哇大哭,德吉也嚇得快哭出來,她焦急地問:“蘭澤,你沒事兒吧?”
旺秋也跑過,摸索蘭澤的胳膊、腿:“小姐,你沒傷著吧?”
德吉衝旺秋發火:“遠點兒滾著!”
旺秋知道自己惹禍了,嚇得麵如土色:“奴才該死,小姐的風箏掛在了樹上,奴才去給小姐……”
德吉回手就是一個大嘴巴,打在旺秋的臉上。旺秋趕緊求饒:“少奶奶,我錯了。”
德吉領著蘭澤,讓她走兩步。蘭澤一邊哭著一邊走了幾步,德吉看她沒有什麼異樣,放心了。
這時,頭人也跑過來:“夫人,馬驚了,沒傷著小姐吧?”
旺秋衝上前去,發邪火:“你個安多的鄉巴佬,找死啊!驚著了我們家小姐,我要了你的狗命!”
頭人連連作揖,不敢回話。女仆過去把蘭澤的洋娃娃從地上撿起來,娃娃的衣服被馬踏得又髒又破。
德吉想起了強巴,見他還蜷在地上,對仆人說:“把他扶起來,問他怎麼樣啦?”
仆人把強巴扶了起來,強巴伸不直腰,卻問:“小姐……沒事兒吧?”
德吉看了看他,問道:“踢哪兒啦?”
強巴腰彎得更低,差點兒摔倒:“夫人,被馬踏了一腳,沒事兒。”
德吉吩咐旺秋:“給他些錢,謝謝人家。”旺秋不想給,搪塞地說:“少奶奶,帶小姐出來玩,沒帶錢。”
頭人見那些奴仆圍過來,吆喝大家:“快走,快走,給我追馬去!”
一個奴仆攙著強巴顫顫巍巍地也走了。強巴一邊走,一邊回頭看蘭澤,衝著她,艱難地齜牙笑了。
蘭澤突然叫道:“我不讓他走,阿媽啦,我不讓他走!”
“他是別人家的奴仆,怎麼能不讓人家走呢。”
“我不管,我就是不讓他走!”
德吉馬上反應過來:“旺秋,你去跟安多頭人說,把他買下來。”旺秋答應著,追了上去,買下了強巴。
回到德勒府,旺秋把強巴又髒又破的氆氌扔到院子牆角的棚子旁,對強巴說:“你就住這兒!小姐把你留下來,撿回你一條小命,要記著感恩戴德。”
強巴連忙作揖:“啦嗦。謝謝管家老爺。”
蘭澤跑過來,拉著強巴的手說:“管家,讓他住我房間。”
“小姐,這可使不得。他弄髒了你的屋子。”
德吉在遠處的台階上聽見了,吩咐道:“旺秋,小姐喜歡,就隨她。”
旺秋隻好給強巴換套幹淨的衣服,帶他來到蘭澤的房間。蘭澤見強巴進來,笑著招呼他。強巴彎著腰,湊上前去:“小姐,您吩咐。”
“你還疼嗎?”
“不疼,早不疼了。”
蘭澤抓起一把英國糖果塞到強巴手上:“我不相信。給你,吃了就不疼了。”
強巴捧著糖,兩眼發直,突然哭了起來。蘭澤不明白了,回頭問奶媽:“他怎麼啦,我沒欺負他啊?”
奶媽上前勸說強巴:“小姐是菩薩心腸,她拿我們下人當人,你別哭了。”
強巴聽她這麼一說,才敢抬起頭來,感激地望著蘭澤:“我這輩子沒長吃糖的嘴,小姐,這糖奴才不敢要。”
“那你就吃一次,我命令你,把嘴張開。”
“小姐讓你吃,你就嚐嚐,也不枉小姐一片心。”奶媽說。強巴感動得跪在地上,捧著糖,嗚嗚地哭了起來。
旺秋看小姐沒有什麼吩咐,轉身繞過走廊,怒氣衝衝地闖進佛堂,他一見紮西就罵罵咧咧起來:“你幹點兒什麼不好,紮什麼風箏?差點兒沒要了小姐的命!”紮西一愣,不知他又來哪一出,他看了一眼旺秋,沒理他,繼續念經。
旺秋見紮西不理自己,更氣了:“停停停,你別念經了,就因為你那破風箏,我白白挨了一個大嘴巴。”
紮西似乎明白了什麼,衝著旺秋說:“你過來。”
旺秋剛走近,紮西揚起手來又是一個大嘴巴。
旺秋驚了:“你敢打我!你個禿驢!”
紮西也火了,跳起來怒斥:“你個狗仗人勢的東西,你衝我吼什麼!”他揪住旺秋的脖領子,繼續吼著:“小姐真要被馬傷了,我要了你的狗命!”
“你還真以為自己成了德勒府的少爺!”
“你以為我不是德勒府的少爺?”他把旺秋揪到窗前,一把推開窗子,大聲地說,“你跟院子裏的人說,我不是少爺!你說!”樓下的奴仆聽到樓上吵了起來,紛紛圍了過來。旺秋見狀,被震住了,隻好在奴仆麵前演戲,賠著笑臉:“少爺,您教訓得對,奴才不明事理,該罵!您罵得對!”
紮西不想和他糾纏,鬆開手,走了。
旺秋衝窗下的人,吼道:“都散了,都散了,看什麼看!”他關上了窗戶。
紮西瞪著旺秋說:“我知道!從我進這個家門,你就沒把我放在眼裏,你狗眼看人低。我告訴你,從今天起,你要再惹我不高興,看我怎麼拾掇你!……滾,滾出去!”旺秋氣得要命,也沒辦法,隻好憤憤地出去了。
德吉正在臥室裏縫一套超小的藏裝,針腳縫得精細,顏色搭配得絢爛。奶媽看她把衣服縫完了,將已經準備好的裸體洋娃娃遞了過來。德吉把衣服給洋娃娃穿上,放在手上看了看,滿意。蘭澤跑過來,她看見洋娃娃,不解地問道:“阿媽啦,洋娃娃怎麼穿藏裝啊?”
德吉笑著說:“她是你的小妹妹,當然要穿藏裝了,好看嗎?”
“好看。”蘭澤接過洋娃娃,把她抱在懷裏,哄她睡覺。德吉望著女兒,臉上漾溢著幸福。強巴站在門口看見蘭澤可愛的樣子,眼睛濕潤了,竟流下眼淚。德吉瞥了他一眼,心中不快:“強巴,你怎麼回事兒?身上的傷還沒好?”
強巴嚇得不敢吱聲,彎腰吐舌地站著。德吉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你在堅色老爺家做什麼?我怎麼沒見過你?”
強巴低頭答道:“在院子裏喂馬,進屋子擦地,老爺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今天被那個安多頭人買走的奴仆,都是堅色家的?”
“是,有莊園裏的,也有府上的,是被噶廈拍賣的。那個安多人出了五塊大洋把我們買下,要去藏北……”他哽咽了,說不下去。
“你成家啦?”
強巴點頭。
“她被賣哪兒去啦?”
“我的妻子,還有一個一歲大的孩子,被仁欽府的管家點去了。”
德吉感到意外:“有這事兒。好在你沒走出拉薩,要是有造化,跟她們娘倆還能見上麵。”
旺秋一大早就出了德勒府,急匆匆地趕往寺院,因為今天是他給本尊神獻供的日子。他進了佛殿,一大片酥油燈已經燃得很旺,很是壯觀。旺秋跪在佛前磕頭,上香,然後,把一遝藏鈔放到功德箱裏。
洛桑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寺門口,正望著他。旺秋也看見了他,四目相視,旺秋想了想,不卑不亢,硬著頭皮往外走去。洛桑攔住,和善地說:“旺秋管家,我在這兒恭候你多時了。”
旺秋不解:“你找我?不敢當。”
“我知道你今天要來這裏,特意來請你去甜茶館坐一坐。”
“我從不去那種地方。”
“旺秋管家,別卷我的麵子啊。是這麼回事兒,你們家老爺辦葬禮的時候,噶廈的那道法令,有點兒唐突。我呢,就稀裏糊塗跟著去了,結果被我爸啦教訓了一頓。”
旺秋猜不透他的意圖,試探地問:“您就來告訴我這個?”
洛桑真誠地說:“我心裏一直過意不去,旺秋管家,我這是真話。其實,他們老輩有點兒矛盾,純屬政見不和,也是噶廈裏有些人從中挑唆的,我們兩家這些年來,沒什麼恩怨。所以,我專程在這兒等你,是要給旺秋管家賠禮的。”
“您要是真有這份心思,就到德勒府去,給少奶奶賠理道歉。我想,少奶奶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洛桑笑了:“你就別寒磣我啦,我給你道歉就行了。我還略備了一點兒薄禮,表示表示。”說著,他從隨從手上拿過一個盒子,送給旺秋。旺秋接過盒子,琢磨著,不知他又要耍什麼花招。
洛桑看出他的心思,笑著說:“打開看看,我可是真心實意的。”旺秋把盒蓋打開,裏麵是一尊鎏金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