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旺秋是忠誠的大管家(2 / 3)

“那可不一樣,過去是封建的君主,現在是民選的總統……”

德吉打斷他:“不管是大總統還是大皇帝,在我們西藏人的眼裏,都是文殊室利菩薩的化身,是保佑全中國貴賤臣民的怙主。”紮西一聽,連連說:“對,也對。”

德吉轉移話題:“我帶來一本相冊,你翻翻。”

紮西伸手接過,翻看,問道:“這都是什麼人啊?”

“和我們家有關係的衛藏貴族。……當年大清皇帝冊封了西藏一百七十五家貴族,三百多年下來,有的貴族人家或斷了香火,或被滅絕了;也有新的貴族不斷加封,到了今天,全藏大小貴族不足二百家。這裏麵有我們的親戚、老爺的同僚,還有少爺的狐朋狗友。”

“就這不足二百家,統治著整個西藏?”

“沒什麼大驚小怪的,一直如此。這也是你在拉薩要交際的小圈子,這些人你都要認識、都要熟悉,包括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姻親、旁支、政治同盟、仇人,你都要了如指掌。否則,就會露出馬腳。”

紮西又翻了翻,犯愁地說:“這麼多啊,親戚套著關係,錯綜複雜……”突然他聽到門外有動靜,兩個人警覺地對視了一下。紮西身手敏捷,一步躥到門前,突然把門打開。

一個洋娃娃在門口晃來晃去,蘭澤捏著嗓子說:“我是蘭澤,我想爸啦。”

紮西笑了,他蹲下來,也捏著嗓子說:“爸啦也想蘭澤了。”

蘭澤笑嗬嗬地站出來,她看到坐在裏麵的德吉問:“你們在做法事嗎?”

紮西拉著她:“進來吧,爸啦陪你玩。”

“爸啦,布達拉宮前麵有很多人在放風箏,好多好多風箏。”

“你也想去?”

德吉接過話茬兒:“蘭澤,想去就去吧。讓奶媽帶著你,別往人多的地方擠,外麵的瘟疫還沒消停。”

蘭澤噘著嘴說:“可我沒有風箏,去年的壞了。”

“你喜歡什麼樣的,就讓奶媽給你買。就說,我說的。”德吉告訴她。

紮西來了精神:“買的風箏不好玩,千篇一律。這樣,爸啦給你紮個風箏,好不好?”

蘭澤驚奇:“真的?你給我紮風箏?”

“那當然,你想要什麼樣的?”

蘭澤搖著小腦瓜,浮想聯翩:“花蝴蝶,還有小燕子。”

“可以。德吉,那我們今天……紮風箏?”紮西問道。

德吉看著他們開心的樣子,隻好說:“那好吧,我去給你準備材料。”

紮西領著蘭澤來到房頂紮風箏。他很快就紮好了一個蝴蝶風箏,並把它塗得五顏六色,漂亮極了,蘭澤高興地拍手叫好。蘭澤很開心,笑聲不斷:“爸啦,再紮一個,我要小燕子。”

德吉站在屋頂一角看著他們,心裏不是滋味。旺秋在邊上不勝唏噓:“少奶奶,你看小姐多可憐,她年紀小,還分辨不出那個人是假的,認賊作父,還一個勁兒地叫爸啦。”德吉被旺秋說得淚眼汪汪。旺秋善解人意地說:“少爺沒了,我們家又趕在這個當口上,少奶奶也不能超度他的亡靈,還得在仆人麵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還得叫這禿驢少爺長少爺短的……”

德吉無限感傷,製止旺秋:“別說了。”她有些失態,轉身下了屋頂。

德吉在走廊快走了一段路後,才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她停下來,見旺秋跟在後麵,便吩咐:“你去陪小姐玩,叫紮西下來,繼續認相冊。”旺秋答應著,轉身走了。

德吉回到臥室,痛苦、緊張、迷茫、悲傷、百感交集。她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手中的紅酒杯映出自己的影子,晃來晃去。突然,其美傑布身穿盛裝,頭頂巴蕉出現在門口。德吉扭頭看他,神情有些恍惚,她抑製不住,衝了過去,一頭撲進他懷裏,哭了起來。

站在門口的是紮西,他被德吉的舉動嚇得身體僵硬,手腳不知往哪兒放:“少奶奶,你怎麼啦?”

德吉不能自已,抱著紮西淚流滿麵。紮西忽然看到德吉身後出現了穿著盛裝的其美傑布,他愣住了。其美傑布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麵帶神秘的笑容。紮西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使勁兒地晃了晃腦袋,其美傑布消失了。

過了好一會兒,德吉才緩過神來,她一把推開紮西。望著手足無措的紮西,德吉竟然看見其美傑布站在他的邊上,紮西依然身體僵硬,其美傑布拍了拍他,他才回過神來。德吉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她深情地叫道:“少爺,其美傑布。”其美傑布望著她笑了,影子漸漸模糊,最後與紮西合為一體。

紮西無法適應德吉的舉動和神情,他躲到一邊的卡墊上坐了下來。德吉調整情緒,她終於清醒了,逃也似的跑了出去。紮西的心亂了,他胡亂地整理著自己的衣服。突然,其美傑布坐在卡墊的另一端,他神情依然,拿起酒瓶,倒紅酒。紮西有些發愣。其美傑布衝他笑了笑,不見了。一杯倒好的紅酒,靜靜地放在桌幾上。

紮西回到佛堂,他想念經,但心裏已經定不住了。他是一個貧苦差巴的兒子,七歲的時候就隨上師進了多吉林寺。他的前半生是在寺院和雲遊中度過的,絕少接觸女性。今天德吉撲進他的懷裏,他有些心猿意馬,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德吉一樣六神無主,她直奔屋頂,卻發現上麵空無一人,女兒和天上的風箏都不見了。她四下環顧,失態地狂呼:“蘭澤在哪兒,我的女兒呢?”仆人告訴她小姐跟管家老爺去拉薩河邊放風箏了。德吉聞聽匆匆奔河邊而去。

那隻紮西才紮好的風箏飄在拉薩河邊的天空上。蘭澤拉著風箏線,開心得很。忽然一陣風吹來,風箏一頭栽下來,掛在樹上。蘭澤急得要哭。旺秋趕緊上前,使勁拽風箏線。蘭澤哭了:“你輕點兒,拽斷了。”

旺秋不耐煩地說:“不就是個破風箏嗎,小姐,不要了,不要了,我去給你買個新的。”

蘭澤開始哭鬧:“我不要新的,就要這個,這是爸啦給我紮的。”

旺秋沒辦法,隻好踩著仆人的肩膀,往樹上爬。蘭澤抱著洋娃娃站在地上,仰頭看著他們。這時,她聽到身後有人在吆喝著什麼,於是好奇地回頭張望。河邊不遠處,一隊奴仆穿著破衣爛裳,帶著簡單的行李,朝這邊走來。遠處的布達拉宮清晰可見,他們有些戀戀不舍。騎在馬上的頭人,手裏拿著鞭子,吆喝著:“快走,牽著不走趕著走,屬騾子的!”

一個奴仆來到他的馬旁,請求:“頭人老爺,容我們一點兒工夫,給布達拉宮的佛菩薩磕個頭吧。”

“磕什麼磕?今天晚上到不了羊八井,咱們都得讓狼給吃了。”頭人惡狠狠地說。

奴仆來了倔脾氣,不再理他,自行跪在地上衝著布達拉宮磕起長頭。其他的奴仆,膽大的也效仿他,跪地磕頭,膽小的站在原地傻愣著。頭人火了,罵道:“堅色家的奴才,就是不一樣,夠強的,跟你們主子一個德行。”他把馬鞭扔到地上,對一個奴仆說:“強巴,給我抽!看他們還敢磨蹭!”

被叫做強巴的男仆不知所措,撿起鞭子還給頭人。

頭人大怒:“我讓你去抽他們!快去!那些趴地上的,一個都不能放過!往死裏抽!”

強巴替他們求情:“頭人老爺,你就遂了他們的心願吧,今天這一走,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布達拉宮了。”

“你還敢不聽招呼,叫你去抽,你就去!再囉唆!”

“老爺,我從來都是挨打的,從沒打過別人。”

頭人從馬上跳下來,掄起鞭子邊抽邊罵:“你是挨打的,我打死你,打死你,我叫你不聽吆喝!”他把強巴一頓暴打。

強巴的臉被打傷,鼻子也打腫了,鮮血直流。

頭人又去打在地上磕頭的奴仆:“你們這些拉薩的懶鬼、喪家狗,等到了安多就知道我的厲害啦。”

蘭澤抱著洋娃娃走過來,她看見流著鼻血的強巴,遞上手帕:“給你,你臉上都是血,擦擦吧。”

強巴看著眼前這位貴族小姐,膽怯地說:“小姐,我不敢。”他拽起自己身上的氆氌抹了一把臉。蘭澤看強巴擦完了臉,問道:“你疼嗎?”強巴搖頭:“我生下來,就是備著給老爺打的,不知道什麼叫疼。”

頭人拚命地抽打那些磕頭的奴仆,奴仆們不理,繼續磕。他氣得發瘋,揚起鞭子又要打人的時候,卻看見自己的馬循著河灘上的草,走遠了。頭人追了過去,抓住馬韁繩,衝著馬抽起鞭子,發泄心中的憤怒。馬被打驚了,掙開韁繩,掉頭就跑。

旺秋剛爬到樹上,就看見遠處的蘭澤正和強巴在一起。他驚慌地大叫:“小姐,小姐快回來,快回來,離他們遠點兒!”他顧不上風箏了,從樹上滾下來。旺秋摔疼了,齜牙咧嘴地衝著仆人發火:“去叫小姐,離那群髒鬼遠點兒,別染上瘟疫。”仆人扶著他從地上爬起來,朝蘭澤跑去。

蘭澤聽到喊聲,往回走。正在這時,驚馬迎麵跑來。蘭澤嚇得亂跑,懷裏的洋娃娃也掉到地上。驚馬跑過來,踩在洋娃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