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隻有你能拯救德勒府(2 / 3)

“德吉,今後……你要多仰仗旺秋管家和剛珠。旺秋嘛……做事周全,是可以倚重的人……。剛珠,雖然年輕,有些毛糙,但忠誠。”德勒喘了口氣,又說道:“旺秋,你們……幫德吉拿個主意,下一步……該怎麼辦?”

“老爺明示,您有什麼章法,我們照辦就是了。”旺秋恭敬地說。

德勒望著他們,沒言語。

“爸啦,您有話就說吧。”德吉說道。

“仁欽上次拜府,是給我們……下戰書的!他當然明白,染上傷寒,是九死一生,我恐怕躲不過去了。……德勒家沒了男嗣……就隨了仁欽的心意。”

剛珠忍不住,說道:“老爺,可不能讓洛桑群培來入贅啊!”

德吉吃驚,訓斥他:“你說什麼渾話?”

德勒讚賞地看了一眼剛珠,然後說:“他說得對。我走了……仁欽肯定會以噶廈政府的名義……給你安排一個入贅的女婿……接承德勒家族二百多年來的族號。……德吉,我的時日不多了,趁著我還沒靈魂出殼,為父……先替你做主了……搶在仁欽他們的頭裏,招一家公子……入贅!”

德吉受不了,製止他:“爸啦,您不要說了,我不會同意的。”

德勒根本不聽德吉的話,強硬地說:“嘉措廈家的少爺……人品不錯,與你……也很熟絡。旺秋,你天亮就去請嘉措廈老爺來府上,我要親自跟他……”

德吉哭了起來,央求著:“爸啦,其美傑布會回來的,他沒死!我知道,他還活著,他會回來的。”

“德吉,為了我們德勒家族不被那夥惡賊霸占,你就犧牲一下吧。……如果你覺得嘉措廈家的少爺不中意……,雍丹府的二位少爺可以來我們家一位。你跟卓嘎是親姐妹……德勒府和雍丹府還是一家人。”

“爸啦,您別說了,我哪個都不中意,我就守著您,您會好起來的。”

旺秋沉思片刻,最後說:“老爺,我倒有一個辦法,既不為難少奶奶,也能解德勒府的燃眉之急。”

德勒一愣,追問:“什麼辦法,你快說!”

“我在路上碰到一個人,此人的長相跟少爺非常的像,簡直……就是一個人,我把他帶回來了。”

“還有這麼個人?”德勒疑惑地看著旺秋。當兩個夥計抬著牛毛袋子裏的紮西扔到他麵前,紮西從袋子裏露出半截身子的時候,德勒老爺還是吃了一驚。此人太像大少爺啦。德吉看到紮西更是驚呆了。

紮西從犛牛袋子裏鑽出來,滿不在乎地向四周打量著。旺秋過來低聲地說道:“這是德勒噶倫,趕緊跪下,磕頭!”

紮西依然憤憤不平:“愛跪,你跪!狗奴才,憑什麼讓我磕頭!”他看了看德勒,又說道,“你們拉薩的貴族老爺也太猖狂了吧?我犯了什麼王法,把我裝在袋子裏?”

剛珠衝過來,用腳踹紮西的小腿:“臭喇嘛,你還敢放肆!快跪下!”

德勒製止剛珠:“不跪就算了。”

“我說噶倫大人,你得好好教訓教訓你們家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要不然,西藏的黑頭百姓就沒法活了。”他扭臉看著旺秋,又說:“我到拉薩了,也見到你們家老爺了,沒我事兒了吧,我走了。”說著,要往外走。

旺秋搶先一步退到了門口,嗖的把腰刀抽了出來,頂在紮西的胸前。德勒不動聲色,觀察著他們。紮西被旺秋用刀頂了回來。

德吉沉不住氣,喝道:“旺秋,不得無禮。”她走到紮西麵前,歉意地說:“您是一位喇嘛先生,慈悲為懷,不要和下人一般見識,來,您請坐。”

紮西想了想,坐在剛珠搬來的椅子上,他故意蹺起了二郎腿。德吉上前,給他倒上了酥油茶。紮西端起茶碗一飲而盡,然後說:“這還像點兒貴族的樣子。嘿,狗奴才,跟你們家少奶奶學著點兒!”他擎著茶碗,德吉又給他斟滿。旺秋憤恨地看著他,不敢言語。

德勒看著紮西,開口問道:“紮西喇嘛,你在哪個寺拜的上師?”

“多吉林寺。”紮西回答。

“噢,多吉林活佛是你的本尊上師。好啊,我們德勒府多年來都是多吉林活佛的施主。他跟我有交情……”

紮西打斷他:“我說大人,你就別繞彎子了,大老遠地把我弄到這兒,有什麼事兒你就說吧。你兒子長得像我,是吧?嘿嘿,我明白了,你早年丟了一個私生子?那我告訴你,我可是父母雙全,不缺你這個貴族老爺給我當爹。”

德勒被他氣樂了:“我還真缺你這個兒子。你同意嗎?”

紮西愣住了。

德勒麵帶悲傷,直截了當地說:“我唯一的兒子……其美傑布死了。你和他容貌極其相似,自從你進屋到現在,我都有些恍惚了……所以,我決定由你來頂替他,做他的替身。”

紮西一聽,暈了:“啊?當你兒子的替身?”

德勒堅定地點了點頭。

“哈哈哈……簡直太好笑了。你兒子死了,我深表同情。可你老頭兒天天看著我,心裏不更堵得慌嘛!還不如請我為他念經超度,讓他早早轉世,再投胎到你們德勒府。”

德吉打住他的話茬兒:“紮西喇嘛,你做了替身,幫我們德勒府解了危難,我們會答謝你的。”

“你要收買我。好啊,你拿什麼答謝我?”

“你開價。”

紮西順口就說:“你給我一個莊園,地要肥,農奴要多,一百五十個農奴吧。有了這些供養,我就可以安心念經了。……對了,農奴隻要男的,不要女的。”

德勒不說話,隻是搖頭。

“我就知道,拉薩的貴族老爺們連幹牛皮都想刮出酥油來,你是不會把莊園送給我的,吝嗇鬼。”紮西不滿地說。

“你不覺得一個莊園……太少了嗎?”德勒反問道。

紮西有些發蒙,不知他要搞什麼陰謀詭計。

德勒一陣咳嗽之後,認真地說:“我願意把家裏一半的財產……給你!”

“真的?”

“絕無戲言。”

紮西突然哈哈大笑,顯露狂狷之氣:“噶倫大人,你別當真啊,我看你病在床上,逗你開心呢。我明確告訴你吧,除了侍奉佛祖,修煉佛法,我四大皆空,絕不可能跑到你們家來當替身兒子,更不想謀你的家財!”

德勒受到了戲弄,非常生氣,大聲喝斥:“你再說一遍!”

“河心的磐石,活佛的聖訓。我一言既出,絕不更改!”紮西堅守地說。

德勒火了,大吼:“滾出去,給我轟出去!”

旺秋上前要打紮西,紮西一激靈也亮出了拳腳,他見旺秋和剛珠沒敢往上撲,輕蔑地說:“聽到了吧,你家老爺讓我滾出去,我滾了,別攔著!”紮西來到門口,一拉開門,他愣住了。一個穿著睡衣漂亮可愛的小姑娘站在門口,兩隻大眼睛緊緊地盯著他。這是德吉的六歲女兒蘭澤。

蘭澤以為紮西是其美傑布少爺,她露出笑容:“爸啦,你回來了。”她撲向紮西。紮西有些不知所措,他馬上明白了,小女孩是認錯了人,隻好俯身接住蘭澤。蘭澤撒嬌地說:“爸啦,我又夢見你了,夢見你回家了。”

紮西覺得蘭澤很可愛,不忍傷害她,隻好哄她說:“小姑娘,想阿爸啦?”

蘭澤聞聽,委屈地說:“我天天想你,你也不早點兒回來。”

德吉趕緊過來,乞求的目光望著紮西說:“你去印度這幾個月,她總念叨你。少爺,蘭澤既然也醒了,你陪她玩一會兒吧,也讓老爺休息吧,有什麼事兒,明天再說。”

蘭澤高興地拉著紮西的手就走,紮西沒辦法,隻好跟著她出了房間。德吉不放心,跟了上去。

蘭澤把紮西帶到了德吉的臥室,拉著他坐到了卡墊上。蘭澤望著紮西的喇嘛頭,突然問道:“爸啦,你的巴蕉怎麼不見啦?”

紮西一愣,他不忍心傷害孩子,隻好當著德吉的麵演起了父親,他親切地說:“阿爸想你想的,想一次,就掉幾根頭發,每天想,每天掉,結果頭頂的巴蕉就不見了。”

蘭澤開心了,一扭身坐進了紮西的懷裏:“爸啦,我也每天想你,想一次就長高一點兒,每天想,每天長,你看我是不是長高了?”

“是長高了,還長漂亮了。”

“爸啦,你不是答應給我買一個洋娃娃嗎?”

紮西一愣,為難地看了看德吉。德吉衝他擺手,意思是沒有。

蘭澤從紮西的懷裏掙脫出來,然後閉上眼睛說:“洋娃娃一定很漂亮吧。我閉上眼睛,你變變變,就會給我變出來了。”

紮西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有些著急,求助地望向德吉。德吉從邊上拿過一個小玩意兒遞給他,紮西一看,搖了搖頭。

蘭澤閉著眼睛問道:“爸啦,你變好了嗎?”紮西靈機一動,指了指桌子上的汽燈,德吉不解,但還是拿了過來。紮西說道:“變好了,你睜開眼睛吧!”

蘭澤睜開眼睛,看到牆壁上有一隻小燕子在飛。紮西在表演手影,他嘴裏念念有詞:“我是一隻燕子,我從印度飛回來了……飛呀飛,飛呀飛,落在了蘭澤的頭頂上,啄她的小辮子。”蘭澤開心地笑了起來,她伸手摸自己頭上的燕子。燕影又飛了起來,忽左忽右,逗得蘭澤咯咯地笑個不停。

望著玩得開心的兩個人,德吉恍惚了,眼前的紮西變成了丈夫其美傑布,她的眼淚不禁流了下來。這一刹那,德吉改變了對紮西的看法,這個狂傲不羈的喇嘛,粗獷的背後也有柔軟的一麵。對蘭澤,他甚至比其美傑布還有耐心。眼前這個人,真能幫我嗎?這是命運的安排嗎?不知道!這些天,突如其來的變故,一個接著一個,讓德吉感到惶恐和迷茫。蘭澤撞到了她的身上,德吉回過神來,為了掩飾自己,她轉身走了。

德吉來到院子裏,望著無邊的天際,心中滿是惆悵。突然,從院子裏的貨堆方向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德吉一驚,她走下台階,隨手操起一杆叉子,躡手躡腳地靠了過去。她看到一個黑影正在翻騰貨物,她一叉子上去,把黑影頂在那裏,然後厲聲地問道:“誰?”

黑影轉過身來,原來是剛珠。剛珠嚇了一跳,一臉無辜地說:“少奶奶,是我。我找東西呢。”

“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不能天亮了再找?”

“少奶奶,您別頂著我,讓我慢慢跟您說。”剛珠指著叉子說。

“你到底要找什麼?”德吉放下了叉子。

“少奶奶,我找到了。”剛珠把一個精美的包裝盒遞給德吉。

“這是什麼?”

剛珠帶著哭腔,說道:“這是少爺在噶倫堡英國人開的商店裏親自給您挑選的……少爺說您一定喜歡。他讓我多包了幾層棉布,怕路上磕碰了……”

德吉打開包裝盒,裏麵是一柄英式的銀製化妝手鏡。她心緒難平,眼圈紅了。

德吉拿著銀製化妝手鏡回到臥室的時候,紮西倚在床邊,蘭澤躺在他腿上,拉著他的僧裙,兩個人都睡著了。她不想打擾他們,輕輕地走到卡墊前坐下。德吉拿著丈夫買給自己的銀手鏡,心生思念和悲傷,不禁嚶嚶而泣。

紮西被驚醒,他睜開眼睛,見德吉在哭,怕她難為情,隻好又閉上眼睛。

第二天清晨,庫房裏吃糌粑的夥計們見剛珠搬著一把椅子進來,趕緊放下手中的木碗,站起來候著。剛珠把椅子安放好,用袖子撣了撣,德吉才從外麵飄進來,坐下。她掃視了眾人後,含威不露地說:“我聽剛珠說了,夏麥莊園那邊鬧傷寒,人死了不少,你們這一路沒染上,算是萬幸。從今兒起,你們就住在府上,不許出這個屋子。”

夥計們相互望了一眼,一個膽大的上前說道:“少奶奶,我們離家幾個月了,想回去看看。”

“等外麵消停了再說!剛珠,外麵雇的夥計,這趟活兒付雙倍的工錢;家裏的夥計,免半年的差役。還有,沒回來的夥計,付十倍的工錢,再多備些糌粑、磚茶,等傷寒過去了,你差人挨家挨戶送過去。”夥計們聽德吉這麼說,感激地望著她,不再說什麼。

德吉長長地舒了口氣,又說:“我要提醒大夥,少爺沒回來,什麼時候回來也說不好。這其中的利害你們也略知一二。這件事兒,德勒府上除了旺秋管家和剛珠總管,隻有你們知道。誰要是嘴上漏風,甭說讓外麵的人知道了,就是讓府上的奴仆知道了,按照德勒府的家法,該怎麼處置,我想,大夥都心知肚明吧。”夥計們明白德吉的意思,驚恐地點了點頭。

德吉起身要走,看到夥計們吃了一半的糌粑,又停住腳步說:“剛珠,別讓大夥幹噎啊。你去管家那裏領些磚茶,再領些葡萄幹、辣椒麵,犒勞犒勞大夥。”德吉出了庫房,心裏還是忐忑不安,對於那個紮西喇嘛,不僅要防外人,還得防家裏人。院子裏眼多嘴雜,不能走漏一點兒風聲。要是讓仁欽省過味兒來,那就前功盡棄了。她來到院子裏,見管家旺秋正站在台階上對一些破衣爛裳的奴仆訓話。

旺秋:“……傷寒越鬧越凶,我們府上也死了兩個人。為了防止大家染病,從今天起,府上所有的人,不管是朗生、堆窮還是差巴,沒有特別的差事,不許進,也不許出!……還有,老爺也染上了傷寒,從今兒個起,給樓裏送水送飯的差事,就由剛珠和白姆負責,未經允許,任何人不準進這個樓。明白了嗎?”

奴仆們相互望著,順從地點著頭。

旺秋威嚴地看了看台階下麵的奴仆,最後說:“散了吧。”奴仆們立刻散到院子的各個角落,幹活兒去了。院子裏大聲號氣的旺秋吵醒了紮西,他輕輕地把蘭澤抱到床上,給她蓋上了被子,又仔細地端詳了一下,心生喜愛,這小姑娘真可愛,美得像天上的空行女。紮西戀戀不舍地對她說:“拜拜啦,小姑娘!”他轉過身去,躡手躡腳地向門口走去。

紮西拉開房門,探頭出來,左右看了看,見走廊裏沒人,於是理了理僧袍,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他沿著走廊,正準備奔向樓梯口的時候,突然身後傳來德勒老爺顫顫微微,像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聲音:“紮西,你要去哪兒啊?”

紮西一愣,回頭望去,德勒老爺竟奇跡般地站在那裏,由於病弱,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在抖。

“天亮了,孩子也睡了,我……該滾了!”

“紮西喇嘛,昨晚的戲,演得挺好……比藏戲團的戲子還出彩兒……接著……演下去!”

“那孩子認錯了人,我不想讓她失望。德勒大人,您多保重。我呢,也不想礙您的眼,這就滾!”說完,他抬腿又要走。

德勒大叫一聲:“站住!紮西喇嘛,你剛到拉薩,可能對拉薩的局勢還不清楚,你也不知道我們德勒府遇到了什麼危難……”

紮西打斷他:“大人,拉薩的局勢,德勒府的危難,這些都跟我沒關係。您還病著,不用送了,小僧我擔待不起。”說著,他轉身又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