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世達賴喇嘛土登嘉措是藏曆第十六繞迥水雞年冬天圓寂的。
羅布林卡的堅色頗章朝佛殿裏,噶廈政府的早朝政務會快要開始了,僧俗官員們有的剛來,正在殿中走動;有的早來了,已經坐在卡墊上,麵色焦躁不安。人們私下裏嘀嘀咕咕,議論紛紛。“佛爺走得太突然,沒有一點兒預兆,不可思議啊!”
“你昨天晚上聽見了嗎?……聽見什麼?……唉,後半夜,東北方向隆隆作響,是地下傳來的聲音……一定是邪魔在作祟,我們要盡早祭請護法神。”
“衛藏各地都出現了瘟疫,拉薩街頭也在死人……凶兆啊,凶兆。”
大殿佛龕下麵的寶座上擺放著一件達賴喇嘛生前穿用過的披風,代表他的存在。幾個大喇嘛在向達賴的寶座磕頭,傷心欲絕。德勒噶倫剛走進大殿,便看見大家亂哄哄的,他臉色一沉。負責維持會場秩序的森格喇嘛見狀,將手中的鐵棒向地上“咚咚”地狠狠磕了幾聲。他大吼:“安靜!安靜!德勒噶倫駕到!”現場頓時安靜下來。
德勒噶倫六十歲左右,是西藏地方政府主事的四大噶倫之一,在官員中很有聲望。德勒在自己的卡墊前坐下,他含威帶怒地審視著眾人,說道:“雖然達賴佛爺駕雲西去,可我們噶廈政府不能亂!今天,各位噶倫、孜本、仲譯欽波、大活佛、大堪布都在,我們要揀最要緊的事辦,依照中央政府的章程和西藏老輩的慣例,在達賴佛爺圓寂、佛榻空虛或者達賴靈童年幼不能理政的時候,西藏地方要選出一位攝政總理政教事務,報請中央政府批準。”
一位大活佛在座位上起身,附和著說:“德勒噶倫所言極是,今天當務之急是推舉出攝政,將人選盡快報送中央政府!”
一位頭戴著黃碗帽的官員上前奉承:“我要推薦一個人,此人德高望眾,深得佛爺的信任。他就是德勒噶倫。”
官員們開始交頭接耳,頻頻點頭,表示讚成。德勒噶倫起身,衝眾官員擺了擺手說:“我年事已高,已成老朽了,不敢擔此重任。各位同僚,其實有一個合適的人選,二十多年來,他一直服侍佛爺左右,離佛爺最近,領會佛爺的心思最深。我們今天開會的這座宮殿,就是達賴佛爺用他的名字命名的,叫堅色頗章,可見佛爺對他的信任和倚重。”
那位叫堅色的僧官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曾是達賴喇嘛的侍官長。他一直坐在卡墊上不言聲,聞聽此言,麵露莊嚴。
此時,仁欽噶倫帶著一批官員從宮外進來,他也六十多歲,一臉的霸氣。他聽到德勒的發言,突然大笑:“高論!德勒噶倫,高論啊!你說的是堅色侍官長吧?”仁欽噶倫和德勒噶倫是政治對手,勢均力敵。佛殿內氣氛驟變,眾人頓時安靜了。
德勒扭頭看了看他,開始反擊:“好久沒見,仁欽噶倫久病初愈,這麼個笑法,別震壞了你身子骨。”
“在下的賤體不足掛齒,倒是佛爺說沒就沒了,讓我一肚子謎團。”仁欽說完,便徑直走到達賴喇嘛的空座位前叩拜。仁欽磕完頭,轉過身來邊環視大家,邊說:“今天最要緊的事兒不是選攝政,而是讓堅色侍官長對達賴如意寶貝的死有一個交代。”
堅色一愣,既而堅定地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眾所周知,佛爺身體一向健康如常,怎麼會突然臥病不起?”仁欽答道。
“這你應該去問佛爺!”堅色不甘示弱。
仁欽高聲地質問:“我應該問你,佛爺病了,你為什麼不通知噶廈官員,讓我們來探視?”
堅色脫口而出:“佛爺說,他不想見穿黃緞子的人。”
此話一出,惹了眾怒,大家憤憤不平。仁欽見狀,煽動眾人:“這裏正在召開噶廈政府的機要大會,穿黃緞子的人都是有品級、有爵位,是中央政府恩準的重臣。他不想見我們?你們信嗎?”
大殿裏一陣騷動。
仁欽更加張狂:“我不信!……堅色大人,你是不可能穿黃緞子的,因為你隻是宮裏的一名看家護院的奴才。”
堅色騰地站起來,怒目以視:“你說什麼?!”
“宮裏的奴才接受僧俗官員的質詢,你要站起來回話!這是西藏千百年來的老規矩!你,到大殿中間來!”仁欽咄咄逼人地說。堅色臉漲得通紅,站立不動。
“我懷疑有人毒死了佛爺!”仁欽噶倫挑釁地說。
堅色怒目圓睜:“你這是信口雌黃!”
德勒噶倫忍無可忍,隻好開腔:“仁欽噶倫,過於聳人聽聞了吧!今天,你是何居心?非要把這好端端的官員大會鬧得烏煙瘴氣不成?”
突然,朝佛殿外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一隊穿氆氌軍服的藏軍荷槍實彈,在兩名軍官的帶領下,衝進了院子。負責堅色頗章警衛的武裝喇嘛和穿英式軍裝的藏軍立即警覺起來,雙方發生對峙,藏軍官衝天放了兩槍。大殿內的人聽到槍聲,側目觀望,透過殿門可以看見,台階上增加了藏軍的崗哨,刀槍林立,一片肅殺。一名官員從外麵跑進來,悄悄地告訴德勒,外麵布防了很多藏兵,是藏軍第二團的,仁欽噶倫調來的。德勒聞聽,心中一沉,但臉麵上依然保持著鎮靜。
仁欽見自己的兵力控製了殿外的局勢,繼續向德勒發難:“你真覺得達賴佛爺是壽終正寢?”
“沒錯!我和眾官員都已經查驗、拜祭過佛體,沒發現絲毫異樣。你怎麼能說達賴如意寶貝是被毒死的?”德勒噶倫反問。
仁欽噶倫指著堅色,大聲地說:“你要問他!藏藥‘祛感英雄十四味’是怎麼回事兒?”
德勒噶倫感到意外,疑惑地看著堅色。堅色臉色掠過一絲慌張。
另一位噶倫上前詢問:“堅色侍官長,佛爺真吃過藏藥?”
堅色點了點頭。
“你大聲回答我!佛爺是吃過藥,還是沒吃過?”仁欽噶倫不依不饒。
堅色理直氣壯:“吃過!怎麼著?”
仁欽大聲喝斥:“佛爺吃了這味藥之後,不到三炷香的工夫,就圓寂了。你還不知罪嗎?來人哪!教教他當奴才的規矩!”
大殿外麵的藏軍官衝了進來,把堅色按倒在地。堅色身邊的幾位僧人要衝上去搶奪堅色,德勒一揮手,僧人們隻好停下腳步,怒目以視。
堅色掙紮著,大叫:“仁欽,你個老混蛋,佛爺就是不願見你!佛爺討厭你!”
仁欽發號施令:“把這狗奴才的官服扒了!扒了!”
德勒已經沒有退讓的餘地,他猛地站起身來,一腳把麵前的藏桌踹倒,巨大的聲響讓眾人安靜下來。德勒大吼:“我看誰敢!”他逼視著仁欽,仁欽也盯著他,兩個人在心裏較力。片刻,仁欽軟了,衝著自己的人示意,藏軍官等把堅色鬆開。
德勒麵帶怒氣:“達賴佛爺法體未寒,有人竟這樣侮辱他生前寵信的官員,這是一場陰謀!是不擇手段的政變!”
仁欽針鋒相對:“德勒噶倫,佛爺死得蹊蹺,你也有責任查明真相。”
德勒看都不看他,向眾人宣布今天的會議到此為止。然後,派人送堅色回僧舍休息。德勒見堅色已經安全離開,才憤然離場。德勒噶倫回到家,他的身體再也支持不住了,躺在床上大汗淋漓。少奶奶次仁德吉讓仆人從藥王山請來了藏醫嘉措,給德勒噶倫念了經,施了藏藥,德勒噶倫這才安定下來。德勒噶倫對堅色的忠誠深信不疑。所以今天,他力推堅色出任攝政,這樣,西藏就能平穩度過這段權力更迭的動蕩期。但他太小看自己的政治對手了。
次仁德吉是德勒府大少爺其美傑布的媳婦,她不但人長得標致,還精於謀劃,是拉薩城裏有名的大女人。德吉送嘉措出了庭院,見四下無人,才問:“老爺的病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