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小活佛的三個預言(1 / 3)

紮西被莊園裏的景象驚呆了。

滿眼望去,院子裏的人橫七豎八倒斃在地,都已經斷了氣。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們的屍體有的疊壓在一起,擠在井台邊上;有的抱成一團,蜷縮在碉樓的石牆下;還有的暴曬於院子中央,在灼熱的陽光下,開始腐爛。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腥臭味兒,一陣陣地往紮西的鼻孔裏鑽。

“又被那個小活佛說中了!太不可思議了!”紮西頭皮一陣發緊,那個還不到十歲、說話奶聲奶氣的孩子,他的第二個預言也應驗了。

紮西頓珠是多吉林寺的喇嘛。這座寺院離拉薩有半天的腳程,深藏於彭波格拉群峰之間的一個山坳裏。從七歲起,有二十多年的時間紮西都是在這裏度過的。他是曲水宗一個差巴的兒子,藏曆火羊年,他阿爸把收獲的青稞都交了領主的高利貸,還沒過冬,全家人就斷了口糧。紮西差點兒餓死,幸好遇見了多吉林活佛。那天,活佛在羊措雍湖畔做法事,他帶領一群喇嘛神情專注地誦讀著經文,忽然看見自己的僧袍下麵竟然伸出了一隻髒兮兮的小手,活佛驚詫,沒聲張,他注視著那隻小手從藏桌上抓到了一塊風幹肉,又迅速地縮了回去。多吉林活佛低頭打量自己的僧袍下擺,怎麼看都看不出裏麵會藏著一個人。那時候的紮西瘦骨嶙峋,還沒有掃地的笤帚高,恐怕也比笤帚粗壯不到哪兒去。活佛慈悲,他把紮西領回拉薩,留在身邊。紮西成了一名服侍活佛生活起居的童僧。小紮西聰明伶俐,進寺不到一年竟然偷偷學會背誦《正理啟門集課》。這讓活佛心生歡喜,他免除了紮西日常所做的雜役,破例讓他進入學僧的行列,開始係統地學習增上三學,修證佛法。

在紮西應該學習五部大論的時候,活佛送紮西去林周宗的熱振寺,讓他在熱振活佛禦前聽經。紮西受過比丘戒之後,他不再滿足寺院裏按部就班的日子,決定一個人托缽雲遊印度,去巡訪佛祖釋迦牟尼留下的聖跡。這一走就是十年,他浪跡印度各地,噶倫堡、加爾各達、孟買、德裏都留下了他的足跡,他認識了這片大陸上行行色色的人,上至頤指氣使的英國爵士、衣飾華貴的印度土王,下至走街竄巷的腳夫、乞討市井的苦行僧。當然,紮西接觸最多的還是僑居印度的藏族人,他們來自西藏、青海、四川、雲南。紮西從他們那裏得到供養,作為回饋,他畫唐卡送給他們,遇見有人去世,他也去人家裏念經超度亡靈。

三個月前,紮西來到印度北部的那爛陀。這裏曾經是聞名世界的佛教修學中心,是世界上最早的大學之一。它在鼎盛的時候,曾有學僧逾萬人,辯經論道的聲音經年不絕,甚至消融教區上空的雲霧。到了12世紀,土耳其和阿富汗的伊斯蘭軍隊侵入印度,這座佛教聖地一夕之間毀於兵燹。紮西走近那爛陀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在夕陽的餘暉之中,飽經歲月雕蝕的殘垣斷壁呈現在紮西麵前,讓他神情不能自主,好像一種來自天際的力量激蕩著他的內心,讓他穿過蒼茫的時空與佛對話。他感到諸佛諸菩薩就在他的周圍,他竟然不自量力地揮舞著手臂,擊掌頓足,要與神明們展開一場辯經。

正當紮西手舞足蹈高談闊論的時候,有人在他的身後狂笑不止,那不是佛菩薩的聲音,而是人的聲音,是一個孩子幼稚的笑聲。紮西有些不快,轉過身去,看見一個身穿絳色僧袍的孩子站在廢墟的台階上。從他上身的錦緞小坎上可以斷定,他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喇嘛,而是格魯派哪個世係的小活佛。在如此荒涼的地方遇見一位同胞,實屬難得。

紮西轉過身去,關心地問:“你從哪兒來?”

小活佛笑嘻嘻地說:“我從王舍城來。”

紮西又問:“就你一個人?”這位小同胞的身邊竟沒有一個陪同的大人,不能不讓紮西感到費解,他難道從天而降?

“他們磨蹭,落在了後麵。”

聽了這話,紮西心裏有了底,這位小活佛應該和自己一樣,是從西藏來印度朝拜聖跡的。王舍城是佛陀正覺前修習、正覺後弘法的地方,佛教史上,僧伽們第一座精舍就位於此城之中。小活佛不再理睬紮西,他爬上一段矮牆,在上麵蹦蹦跳跳地玩耍起來。

最後一抹天光暗淡下去,紮西左顧右盼還不見與小活佛同行的人出現。紮西隻好攔住這個貪玩的孩子:“天黑了,你一個人在這兒很危險。我也要去王舍城,你跟我一起走吧。”

小活佛看出紮西的疑慮,仍然笑嘻嘻地說:“你不用擔心我,我倒是擔心你哪。”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小活佛指著北邊若隱若現的山巒說:“翻過喜馬拉雅山,那邊就是西藏。你不是要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