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一會給你錢的,我也一定會送你到山外上學,這次我一定說到做到,你不相信的話,我可以給你新廠的地址,你到時候可以到新廠找我去。這下你總該相信我的誠意了吧。
你還想騙人,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我現在才明白,你根本就是個騙子,是個流氓,我那麼相信你,你卻騙我,我最恨人騙我。
我已經說了會給你錢的,為什麼還要口口聲聲罵我騙子呢?
你就是騙子,你就是騙子,你說得好好的,那個房間是為我準備的,為什麼後來又讓別人進去呢?你自己說,還有多少個女人進去過?你當初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對我說那麼多好聽的?你看我好欺負是吧?小魚一邊說一邊大聲地哭了起來,高秉輝有點聽不清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原來你說這個,小魚啊小魚,你真是小孩子,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嗎?我其實是在保護你,我真的是在為你著想,你隻有離我遠遠的才好長大,我現在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等你長大了才會明白我的一番苦心,才會明白我是真的對你好。
少廢話,你還想來哄我騙我嗎?我再也不會上當了,我已經把你看透了,你嘴上說一套,背後做一套,你根本就是個騙子。快點拿錢來吧,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不是來這裏跟你廢話的。
小魚!人群中突然擠出一個大聲喊叫的婦女,高秉輝回頭一看,正是他在日雜山貨店裏碰見過的那個婦女。
麻小魚你這個小婊子,我平時怎麼待你的?你竟敢威脅我男人,你以為就你不怕死?我今天跟你拚了!她張牙舞爪地往跳板上跑,跑到中間,看到小魚瞪著眼睛,隨時就要拉響引線的樣子,不由得停了下來,站在那裏破口大罵。
小魚突然笑了起來:這下好,一下子結果兩個,你來吧,你們一起來,我隻有一個,你們卻是一家,我賺了,來呀,不要怕,一起來!
小魚一笑,兩個大人反而害怕了。過了一會,王叔臉上一副認輸的樣子,他對女人說,你去給她取一萬塊錢來吧,就當我做砸了一筆生意,這樣耗下去,浪費的時間也是錢哪。
憑什麼要給她這麼多錢?你到底有什麼把柄落在她手上?這算是什麼錢?我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你倒是告訴我呀。
我以前答應過她送她到山外去上學的。
你又不是她爹,憑什麼要送她去山外上學?
叫你去你就去,哪來那麼多廢話呀,你們女人都一樣,眼裏隻有錢。
他說著鄙夷地看了一眼小魚,小魚冷著臉,在鼻子裏哼出一聲。那女人看看自己的男人,又看看小魚,氣恨恨地走了。
片刻,那女人又折了回來:哎,我還是想不通,你為什麼要給她這麼大一筆錢?你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今天不給我說清楚,我是不會去取這筆錢的。
小魚說,你問他吧,你讓他一五一十都告訴你。
男人眼睛望向一邊,誰都不睬。
小魚對她說,你還不明白嗎?其實你早就明白了,你隻是不願意相信而已,不想承認而已,是真的,正是你想的那樣,甚至比你想象的還要嚴重得多。
女人呆了一會,突然哇哇叫著撲了過去。小魚似乎被她嚇了一跳,本能地向後退去。就在女人快要接近她時,王叔霍地站了起來,他想趁兩個女人扭成一團的時候跑掉。小魚見狀,一腳踢開那個女人,飛快地拽住了他的一隻袖子。
刹那間,三個人扭著一團,動作太快了,沒有人看清到底是誰碰響了引線,高秉輝隻隱隱約約聽到誰說了一句:我不活啦!然後就是驚天動地的一聲轟鳴。後來的事情高秉輝就記不得了。
高秉輝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一身泥水躺在岸邊。他動了動,慢慢坐了起來,他的一條腿疼得厲害,還有鮮血在不斷地滲出,往旁邊一看,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血跡,再往更遠的地方看去,大貨船破破爛爛,斜斜地插在淺水裏,小山一般的木材隻剩下稀稀拉拉的幾十根,橫七豎八地撂在那裏,大片大片的樹皮耷拉著,露出白生生的樹杆。
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他突然分不清到底是剛剛做了一個惡夢,還是真的發生過什麼。他還沒想清楚,又昏昏然睡了過去。
半個月以後,高秉輝坐在麻姑家裏。他們在開一個奇怪的會。麻姑坐在方桌上首,秦自清和阿水坐在一邊,高秉輝和阿山坐在另一邊。
不知是小魚的死讓阿山深受刺激,還是高秉輝的突然出現讓阿山心病全消,安葬小魚的那天,她終於結束了長達半輩子的夢魘,徹底清醒過來。
那天,她聽見滿街的人都在喊:小魚出事了!麻姑家的小魚出事了!她正昏頭昏腦地往河邊趕,猛地看見一個人,渾身是血地從地上爬起來,她看了他一眼,正要移開視線,突然想起了什麼,拿在手中的一隻小麵盆咚地掉了下來,順著河邊的斜坡滾下去。她喊了一聲:秉輝!就恍恍惚惚高一步低一步地向他走去,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向他伸出雙手,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眼裏淺淺地浮著一層淚水。他也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她已不是當年那個秀美的姑娘了,可她的眼神還在,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看他的眼神依然熱切,依然充滿了憧憬,漫長的光陰在她眼裏沒有任何距離,她從當年的情景一下子跨進了現在。他終於向她伸出了雙臂,她緩緩地倒向他,把他撞了一個趔趄。她不是投進他的懷抱,而是暈倒了。
當她慢慢蘇醒過來時,麻姑一眼看到了她像以前一樣清亮的眼神,低低地念了一句:我的大女兒回來了!阿山望著麻姑笑,她的笑容跟以前不一樣了,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的嘴形,全都跟以前不一樣了,她又望著高秉輝笑,她說,我知道你會來的,我經常做夢,有一次我夢到你哭了,你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裏哭,我知道你在想著霧落。
高秉輝使勁點著頭,什麼也說不出來,從見麵開始,直到現在,他在她麵前一句話也沒說過,他突然失語了,他隻能呆呆地看著她,深深地看著她,她改變了的容顏說著不變的話,他一時不知身在何處。他真的什麼都記不得了,他來的地方,他現在所處的地方,他到這裏幹什麼來了,他為什麼來,他全記不得了,他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昏昏然掉進了這個女人的眼神裏,他一刻也不能離開她的眼睛,除此以外,他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一切都料理清楚後,麻姑家開了一個家庭會議。這在麻姑家還是第一次,大家坐在一起,認真地說一些事情。聽說山外那個著名的大壩就要合閘了,霧落已經危在旦夕,移民官員不知到他們家來了多少次,但他們一直都不能形成統一的意見。麻姑總是這樣對人家說,你讓我的孩子們走吧,我是不走了,我都快要進土了,我還走到哪裏去?我哪也不去了,我就死在霧落算了。
人家生氣了,站起來說,你不走,我們沒法向上麵交差,既然你知道你年紀大了,就要做點好事,不要磕掉我的飯碗。
麻姑也生氣了:那你把你的上級叫來,你們一起看著我死,我死了,你們總可以交差了吧?
吵過以後,麻姑想來想去,覺得怪對不住人家似的,這才有了這個家庭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