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3 / 3)

麻姑領著小魚往回走。事實上,她一出現,小魚就緊張起來,她偷偷擦幹眼淚,裝著在那裏專心看報紙的樣子,耳朵卻聽著外麵的動靜。她以為麻姑發現了什麼,觀察了一陣,又覺得她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但她還是覺得麻姑怪怪的。她居然在路上拉著她的手!這是她長大以後,麻姑第一次拉她的手。她拉著她的手,不停地揉,不停地捏,還不停地有眼淚滾落下來。她又緊張了,試探著問麻姑,你怎麼啦?

麻姑索性大大方方地掏出手絹擦起來,說我這眼睛今天好象有毛病,總想流淚,什麼辦法都想過了,就是止不住。

她跟著說了一段話,讓小魚差點魂不附體:小魚啊,從今以後,我們哪也不去了,我們一家人規規矩矩地守在家裏,關起門來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外麵壞人太多了,我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我們隻是女人,我們拚不過壞人,也認不出誰是壞人,有些壞人裝得比好人還要好,其實這種人最壞,他真正是那種口裏喊哥哥,手裏摸家夥的東西。但我們偏偏沒有本事認出他的真麵目,有什麼辦法呢,等我們認出來的時候,已經遲了,已經遲了啊。

這天晚上,麻姑在晚飯之外,又單獨給小魚做了一個她最愛吃的玉米麵餅子,又鬆又軟,兩麵金黃,中間包著酸菜肉絲餡。麻姑拿最好看的盤盛了,放在小魚麵前。小魚吃完了,麻姑又流下淚來,說小魚啊,外婆以前對不起你,你媽沒有好好照顧你,我也沒有好好照顧你,我們兩代人都沒有盡到責任,從現在起,我一定得好好照顧你了。她往小魚麵前挪了挪,摸著小魚的頭發,圍巾,好像小魚是她好不容易找回來的一隻失蹤的小貓。

麻姑突然爆發的溫情簡直讓小魚受寵若驚。一連幾天,麻姑天天晚上陪著小魚,給她講小魚以前的事情,講阿山小時候的事情,也講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不讓小魚有任何借口出去。小魚瞌睡來了,她就陪她到臥室,替她拍鬆枕頭,替她展開被子,直到小魚閉上眼睛,她才戀戀不舍地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後走出來,叮裏咣啷地鎖上大門。

那是一把特製的大鎖,鑰匙隻要麻姑才有。小魚慢慢看出來了,麻姑不再許她晚上一個人跑出去,她要把小魚囚禁在家裏。最難堪的是有天晚上,她居然揭開被子,要看看小魚的身體,她一邊念念有詞,一邊有節奏地撫摸小魚的肚皮,盆骨,如果不是小魚倏地一滾,她差點就摸到了她的陰部。她說小魚啊,你記住外婆的話,女兒的身體是最金貴的,走到哪裏都是最金貴的,你要相信你外婆,外婆我剛剛把你的身體還原成了金子,從現在起,你就跟剛剛生下來沒什麼兩樣,是一塊還沒見過天日的金子。

說來奇怪,麻姑剛剛說完,小魚就渾身一熱,像剛剛在溫水中泡過一樣。她拉下衣服,裹緊被子,有一種潔淨而又溫暖的感覺。

可惜這種感覺沒持續多久。麻姑一走,小魚就爬起來給王叔寫信,她必須給他寫信,她慢慢覺悟過來了,他的很多話都不可信,比如說那個小房間,他說過那裏隻屬於他和她,現在卻有別人進去了,還有到山外上學的事也是這樣,說好了給她錢,幫她轉學,結果都落空了。她知道那個進他小房間的女人是誰,她就是木器廠的秘書,她跟他天天在一起,近水樓台,當然想進就進。算了,她也不想去跟她爭個高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要上學,她要他兌現他曾經答應過的學費,他一定得兌現才行,當初正是因為他答應過她,她才聽了他的話,想也沒想就退了學。她想拿著這筆學費,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了,再也不管誰會到他那個密室裏去了。

她寫完了,想了想,又在信裏加了一句:如果你不兌現的話,可別怪我想出什麼別的花樣來,到時你別嚇得屁滾尿流就行。她寫完了,望著屁滾尿流幾個字笑起來,她覺得這幾個字非常解恨。

其實她並不清楚怎樣才能叫他屁滾尿流,她隻是覺得,如果他耍賴皮的話,她是很想這樣做的,她一定會想辦法這樣做的。

寄信那天中午,她經過霧河邊一個回水灣,看見河麵上漂著好多魚,一些人駕著木排在那裏一條一條往袋子裏撿。她知道,他們又用雷管炸魚了,雷管的威力真大,這些魚不是被炸傷了,而是被雷管掀起來的波浪震暈了。

她向那個正在收拾雷管的人走過去,她說,給我看看你的雷管好嗎?

走開走開,你一個小姑娘看這些東西幹什麼!那人提起家什,向河邊一個低矮的小屋子走去。她知道他是打魚人,他靠打魚為生。她想,他家裏肯定有許多雷管。她悄悄跟在他後麵,向那個小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