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事情終於弄清楚了。
如果小高不從麻姑家逃走,人們怎麼也不會想到他身上去。就在玻璃豎起來的第二天,小高突然不見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起初,麻姑以為他是上廁所去了,他剛剛淘洗過的一籃子小蘿卜還濕濕地擱在屋簷下。一直到將近中午,還是不見小高的影子,麻姑出去打聽了一遍,人家都說沒注意,她惦記著那一鍋已經煮好的黃豆,隻好匆匆折了回來。
一晃,一天就過去了,麻姑想,難道這家夥出去打野食了?又一想,他來了這麼久,一直跟著她一起,早出晚歸,偶爾一次撒撒野,就當沒發現算了。可到了第二天,還是不見小高露麵。問阿山,阿山一臉不懂人事的樣子。
兩天以後,小高還是沒有回來,麻姑讓小魚去報了案。
很快,他們就把小高抓住了。他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和春兒剛剛收拾好行李,準備遠走高飛。他對偷走捐款的事供認不諱。原來他早就計劃好了,上次春兒來過之後,他就打定了主意,既然春兒已經跟那個貨車司機退婚,既然他在麻姑家過得並不如他所想象,既然他看起來像是什麼都有了,實際上仍然什麼都沒有,他想他不如回去,和春兒在一起,到另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但他不能空著兩隻手走,他得弄點錢,想來想去,他不知道哪裏有錢,雖然麻姑有點錢,但他沒辦法拿到手,麻姑的錢都在銀行裏,密碼隻有她一個人知道,他就是殺了她也拿不到她的錢。後來他跟春兒上街的時候,猛地看到了那個捐款箱,從此就惦記上了。他沒想到,千方百計淘神費力弄了出來,和春兒兩個數來數去折騰了大半夜,竟隻有兩千多塊錢,這個數字大大超乎他的意料。他很後悔。他說,早知道隻有這麼點錢,他就不會打這個主意了,他的小吃店一個月下來就能輕輕鬆鬆掙到這麼多錢,還沒有任何危險。
抓回來的當天,麻姑對家裏人說,你們誰也不許去看他,誰也不許再提這個人的名字,就當我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麻姑的命令沒有引起任何人的異議。
可第二天,麻姑一個人來到了看守所,他對著她痛哭流涕,幾乎暈倒在地,弄得她的眼圈也跟著紅了幾次。她對他說,好好坐牢吧,你在店裏幹了這麼久,我不會讓你白幹的,我會付給你工資的,我會把你的工資送到你家裏去的。他還在繼續哭,她撇下他,轉身走了。她本來還想順便去看一下春兒的,想了想,又沒有去看,徑直回家去了。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要去找人弄點獾子油,那東西治燙傷是最好的,阿水的臉哪!她一想起來就心疼得直哭,她可不想讓阿水後半輩子舉著一張爛臉過下去。可是,上哪裏去弄獾子油呢?現在哪裏還有獾子呢?她記得她小的時候,家家戶戶總是要備一點獾子油的。
她也不知道阿水的臉還有沒有複原的一天,她把自己關進黑屋子裏,手拿一枝鮮花,苦思冥想了好多個日日夜夜,都沒有一絲結果,她懷疑自己沒有那個功能了,要不就是阿水徹底沒救了。如果阿水從此落下一張不能見人的臉,她的日子該怎麼過下去呢?作為母親,她麻姑又該如何過下去呢?她想起阿山和阿水剛剛長大的時候,那時,她是多麼驕傲啊,她們就像霧落的兩個公主,走到哪裏,都是人們爭相打量和議論的中心。那樣的好日子再也沒有了。小魚雖然長得還不錯,但遠遠沒有阿山和阿水當年那樣出名。她一直認為,小魚的臉上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晦氣,這晦氣從來沒有離開過她,好象她生下來就有,一直帶到現在。
她沿著路邊小店一路打聽過去,家家戶戶都沒有她要的獾子油,有些人家甚至從來沒有聽說過。她越走越絕望,越絕望就越認為獾子油是治好阿水的唯一藥方。
走了一陣,她突然看見了小魚。小魚低著腦袋,急匆匆地往河邊走去。她覺得奇怪,她不好好在日雜山貨店上班,到河邊去幹嗎呢?她突然對這個沉默寡言、脖子上終日纏著圍巾的外孫女發生了興趣,她悄悄跟在小魚的後麵,她想看看她到底在幹些什麼。
她看見小魚似乎在揩眼淚,小小年紀,她會有什麼傷心事呢?她為什麼要跑到河邊去傷心呢?她決定暫時把獾子油的事情放一放,先去看看小魚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緊緊跟在小魚的背後,猛地發現,這丫頭不知什麼時候也長大了,走在街上,竟有了那麼點女人的樣子,小屁股緊繃繃的。她不禁在心裏歎了一口氣,她想她又要有操心的事了。
這時已是傍晚,大陰坡的玻璃反射過來的太陽漸漸沒了力氣,大霧緩緩升起,小魚的背影被推來湧去的大霧包裹著,勾勒著,麻姑從未如此仔細地看過她的背影,她發現,盡管小魚的屁股緊繃繃的,但仍然還是一個孩子的屁股,她的腰肢還不會擺動,她的屁股也不像阿水那樣,有沉甸甸掛在腰下擺來擺去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