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日雜山貨店上級公司組織一批人去搞扶貧活動,小魚是其中一個。她們浩浩蕩蕩一群人,帶著扶貧用的錢糧衣物,直奔一個叫葫蘆坳的地方。村長留她們吃飯,在等飯的間隙,村長告訴她們,山上有各種野果,可以去采一采,邊玩邊吃,運氣好還可以碰到猴子。他說,聽老人講,早先,這山上好多猴子,人走在路上,稍不注意就被它把手上的東西搶走了。她們一聽,哄地一聲往山上爬去,果然有野果,果然看見了幾隻猴子,於是拍照,嘰嘰哇哇,大呼小叫。直到天黑,才鳴金收兵,回到城裏。
幾天後,小魚把扶貧的照片帶回家,她想讓家人看看她那張抱著猴子的照片。
麻姑看了一會,突然搶過所有的照片,躲到窗邊去看了起來。小魚無意中經過她身邊,發現她已哭得滿臉是淚。
這天晚上她們都沒有睡好,因為麻姑說什麼也不肯睡了,她提著個大布袋子,走來走去收拾東西,她說她一定要回趟娘家了,她明天就回去,她從小魚拍回來的照片上看見了自己的娘家。
我想起來了,我全都想起來了,就是這裏,連這棵樹我都記得,還是那個樣子的。
還有猴子,我小時候除了人,見得最多的就是猴子,就是這樣的猴子,不會有錯的,我的娘家就在這裏。
她們全都悲哀地看著她,以為她突然間得上了老年癡呆症。夜越來越深,她卻越來越興奮,又唱又笑,手舞足蹈,甚至唱起歌來:人家的丈夫穿長衣/奴的丈夫穿短衣/像個趕馬的。人家的丈夫挎長槍/奴的丈夫挎短槍/打也打不響。
聽到這個曲子,小魚頓時睡意全消,那天,她似乎聽到一個太婆唱過類似的歌,莫非那裏真是外婆的老家?
好不容易睡著了,麻姑又猛地坐起來,把她們挨個挨個叫醒:我想起來了,我還有個弟弟,他小名叫三更,因為他是三更天生的。
阿水悄悄說,小魚,你就再跑一趟胡蘆坳吧,她不像是在說胡話。
那裏果然就是她的娘家,事情真有這麼巧,麻姑當年被那個貨郎擔子賣到了很遠的地方,多年後,一場大水又把她衝了回來,原來她真是胡蘆坳的人,她在外麵日思夜想了大半輩子,最終又糊裏糊塗地回到了出生地。
小魚找來了那個叫三更的人。起初,他不太想來,他說,說實話,我都不大記得有這麼個姐姐了。他快七十了,還在家裏種植煙葉,既供他自己抽卷煙,又可以賣錢。他很忙,除了煙葉,還要照料三十隻放在山坡上的羊,兒子兒媳忙著種地養豬,三個孫兒都還小。一路上,他不停地摳著自己的手指甲,那裏麵有許多汙垢,他想一個一個把它們清除幹淨。他還不停地拿脖子上的毛巾擦臉,擦一下,毛巾上就汙一塊。
三更和他姐姐相見時,小魚沒有看見想象中抱頭痛哭的場麵,相反,他們看上去都有些難為情,三更低眉順眼,不是看桌子腿,就是看椅子腿,麻姑則像個害羞的孩子,看一眼三更,就飛快地移開眼睛,再看一眼三更,再移開眼睛。
麻姑給他沏了一杯茶,他接了,規規矩矩地端在手裏,有點燙,又小小心心地放在身邊的茶幾上,似乎擔心茶杯碰上茶幾會弄出聲響。麻姑扭扭捏捏地坐在他對麵,他則老老實實地抽他的煙。她問他:家裏都還好吧。她一看到三更,過去的一切全都想起來了。
他說還好,你有時間的話回去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