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魚的燒真的退下去了,她從床上坐起來,兩隻凹陷下去的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麻姑。她說,我昨天夢見你了,你抱著我,你的眼淚滴在我的臉上。麻姑看著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幾天,王叔居然又來找她來了。他站在門口,肩上搭著毛巾,說小魚,走吧,我們下河去。小魚坐著沒動,她不打算去了,但她一時想不出來拒絕的理由。麻姑接過她手中正在擇的一把豇豆,笑著催她說,快跟你王叔去吧,學什麼都要把它學好,多一宗本事多一條活路。
小魚隻得站起來。她不敢看他,匆匆走在他的前麵。他不停地說,走慢點走慢點。但她越走越快,中途,她突然拐了個彎,撒腿往一條小巷子裏跑去。跑了很遠,回頭看看,他沒有跟過來,這才慢慢往回走,她準備一個人到街上逛逛,晚些時候再回家,麻姑不會看出來的。
但他在巷子口等著她!她扭頭就朝另一個方向走。他趕上來說,你要是躲著我,我就把我們的事情講出去,講給你的同學聽。
她停下來,想了一會,隻好跟著他走了。
放學回家,要經過他家大門。有一天,走到他家門口時,裏麵突然伸出一隻手來,小魚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就被他像抓小雞一樣抓了進去。他老婆從早到晚在日雜山貨店站櫃台,他在木器廠上“三班倒”,那天下午正是他休息的時間,當然,也是他老婆上班的時間。他把小魚放到他們的大床上。他說小魚,我是真的喜歡你。
她哭,不停地哭。他又說小魚,整個世界,我隻喜歡你一個,你還記得你小時候被外婆關在籬笆裏麵嗎?我要抱你,你卻哭了起來,從那時起,我就喜歡上你了。真的,又心疼又喜歡,直到現在都是這樣,首先是心疼,然後是喜歡,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小魚,我越喜歡你,就越不喜歡別的女人,總有一天,我要帶著你遠走他鄉。真的,我真的這樣想過。
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為你去殺個人。
這句話猛地提醒了小魚,她止住哭泣,不相信地問,真的?
真的。
她想起在學校飽受歧視和孤立的日子,她多麼希望他去把那個號召全班同學不理她的第二名痛揍一頓,不用殺死她,隻需揍一頓就可以了。她對他說了自己的想法,他說,那有什麼問題!
第二天,那個第二名被一輛自行車撞倒在地,多處受傷,騎自行車的人卻逃之夭夭,據說那個騎自行車的人把帽子壓得很低,根本沒人看出他是誰。
那天下午,他又從門縫裏伸出一隻大手,將她抓了進去。他說,我給你做了,你怎麼報答我。小魚想了一會,放下書包,動手去解自己的褲腰帶。
後來他給她畫了一張日程表,他在一些日期下麵做了記號。那些日子的下午,他在家休息,他希望不要等他伸出手來,他希望她能自己乖乖地走進去,否則,他就要到學校去接她。他說,我說得到做得到。
她很奇怪,她慢慢地不再害怕他,也不再討厭他了,許多次,當他呼地從地上抱起她時,她的雙腿會自動叉開,盤在他的身上,好像他是一根可以攀爬的大樹。他說小魚,我把你訓練出來了,你可以畢業了。
可當她一個人時,更多的感覺還是厭惡,尤其是對自己的厭惡。她明明可以走另外一條路的,就算他要去學校找她,她也可以告訴老師,可以去公安局,甚至可以不上學了,她一次次向老師辦公室走去,向公安局大門走去,最終又收住腿,跑了回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在猶豫什麼。有時,她一個人坐在暗處,呆呆地想,要是他突然失蹤就好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比如工傷,比如暴病,甚至做了壞事被公安局抓走。當然,這些事情他一樣也沒碰上,相反,他每天都活得很帶勁,走起路來兩隻肩膀一晃一晃的,看見小魚就堆起怪怪的笑容。
他突然死於一次車禍。消息傳來,小魚正在幫阿山晾衣服,她站在陽台上,呆呆地說不出話來。她總覺得,他的死跟她沒有說出口的願望有關,一個看不見的人幫她實現了那個願望。他的靈魂也許知道這件事了,他的靈魂遲早會知道這件事的,也許他正在空中譴責地看著她。大家都去看他殘缺不全的屍體,被繃帶勉強綁在一起的屍體,隻有小魚不敢去。麻姑說,你這孩子!王叔平時待你怎麼樣?小小年紀,心腸就這麼硬!
然而,這隻是一個夢。小魚很奇怪,自己居然會做這樣一個夢。更奇怪的是,剛剛夢醒,他就來找她來了。他告訴她,他要辦一個自己的木器廠,他要做老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