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四·情思 想起四川的耗子(2 / 2)

記得我們有口米缸,其大可容一石,係我從一店家連蓋買來的,蓋係川地杉製,重約十幾斤,以為鼠輩萬難掀動,誰知它們仍有妙法,就是“群策群力”,合十幾隻老鼠共同來掀。我們睡到半夜,每忽聞室中砰、砰、砰的聲音,其聲甚厲,但有韻律,便知是鼠兒在掀缸蓋。那些鼠兒站在靠近米缸的小幾上,一齊將頭向缸蓋碰去,想將它碰下地來,至少也要碰開一條縫。並不聞它們喊一、二、三,它們的動作竟能這樣一致,真是奇怪!它們碰這樣重的缸器,鼠頭恐難免碰裂,至少痛吧!而它們的頭並不裂,也不覺得痛。想這些老鼠都是“鐵頭將軍”,由鼠王特別選出來執行這種任務的吧!

我大聲嗬叱,並敲擊板壁,它們毫不畏懼,猛碰如故。劃根火柴,想點燃油燈。樂山經敵機大轟炸後,電燈早已絕跡,想看個究竟,卻右點不著、左燃不著,次日一看,燈池中的燈芯已不知何時被鼠兒拖走了,淋了一桌子的油。那晚鼠兒合力碰我的米缸蓋,原是謀定後動,誌在必得的,所以預先來這一著,你看鼠兒的戰略高明不高明呢?

當然缸蓋碰開以後,全屋的老鼠都來參加盛宴,我缸裏的米淺了一層不必說,那撒落滿地的米粒和縱橫鼠跡,又害我清掃了一個上午。

有一回,我發憤同鼠子決戰,把它們常所出入的洞穴盡行堵塞,僅留一穴不堵,先預備了幾枝蠟燭,一根木棍,一聞鼠聲,便起身燃燭撲打,進來的幾隻,很順利自原穴逃脫,僅留下一隻行動稍遲鈍些的。我先把那一穴也封住,便持棍追撲。滿室瓶罍,追撲極不容易,真是“投鼠忌器”,後來不知怎樣,這隻鼠兒竟躍上窗子,衝破窗紙走了,我們空折騰了半夜。

次夜,我在睡夢中,忽有水自我帳頂衝下,淋了我一臉,疑是天雨屋漏,但未聞窗外雨聲,用手摸了就鼻一嗅,腥臊難聞,才覺悟是鼠溺。這一定是昨晚被我追撲的老鼠報仇來了。我和家姊對床而眠,這隻老鼠竟能辨認哪張床是我所睡,並知我睡在哪一頭,就是頭臉露出衾被外的那一頭,竟能爬上帳子,給我來個“醍醐灌頂”!

鼠類最喜在板壁上打洞,有人說鼠牙不磨則會長得太長,所以常要磨之使短。又有人說老鼠到處打洞,是要全屋所有房間貫通為一,以便來去自如。一日,我發現一間房子的門縫有鼠齧的痕跡,遂找了些破碎玻璃,插在它們所常齧處。次日一看,那些鋒利的玻片都被搬開一旁,我插玻片時節,手指尚被劃破一處,搽了好多紅汞水,不知老鼠搬時受傷沒有?我想它們靈巧勝人,一定不會。

聽說武大衛生組有一些砒霜,不知作何用,我原同校醫相熟,討了一小撮,用水溶解,再用藥棉塗在門縫,以為老鼠來咬齧時,不被砒霜毒死,也會叫它病上一場。那晚我在睡夢中,左耳輪似被物猛咬一下,痛醒後,疑心是蛇,川地因多蛇,但它不會進屋。是蜈蚣?我從前曾被蜈蚣咬過,痛楚情況相類,不過這座屋子尚未見蜈蚣蹤跡。翌日,家姊察看我耳輪傷口,從細細沁出的鮮血裏有兩個齒痕,是屬於老鼠的。才知又是老鼠為砒霜來報複的結果。

老鼠兩次報仇,一回撒尿,一回咋耳,不找家姊,卻專找我,想必知道我是與它們為敵的正主。老鼠竟有這樣聰明,我若非親自得過那兩次的經驗,人家說給我聽,我無論如何不會相信。

領了老鼠這次大教後,我不得不舉手向鼠兄投降了。咋耳尚未釀成大害,咬瞎了我的魂靈之窗,那結果便嚴重了!

後來養貓,鼠患始稍彌。但四川老鼠之可怕,我至今尚深鐫腦中,不能忘記。

(選自《遁齋隨筆》,1989年台灣中央日報社出版部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