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三·履痕 羅馬的地下墓道(2 / 3)

墓窟內開著一條條的走廊,寬約三四尺,兩邊牆壁挖有石槽,其長其寬,僅足容屍體一具。蓋古代羅馬埋葬死人大都不用棺,死者以細白麻布,置在槽內,外掩雲母石板一方,用水泥封固。板上鐫刻死者生死年月及銘詞。此類石槽,每壁四層以為常。槽中屍骨今已一概蕩然,掩蓋雲石亦不知去向。(墓窟門口有一個小聖堂,四壁嵌鑲了許多雲母碎片,乃係從前由墓中檢出的。完整者亦有數方,銘刻多屬古文,須考古家始能辨認。)有數槽尚存骷髏數具,或殘骨數根,想係較晚之物。

走廊雖長,每隔數丈,兩邊石壁輒突出少許,作為界限,每家墓地大約以此為分別。更有就石壁挖進為小石堂者,大約方丈,頂作穹窿形。兩邊壁上石槽葬普通死人,正中有神龕,排列雲石之柱,雕鐫精工,壁之正中僅挖一穴,或下置石棺一具。現在穴和棺均空空如也,但穴之上下,尚有許多彩色繪畫,這或者是當時埋葬一族中重要人物之處吧。

這類石堂甚多,大者有三四丈長闊,各種裝飾雖大都損壞,氣象仍甚莊嚴。今日天主教神職人員利用這類石堂為舉行宗教禮儀之所。於其中設有祭壇,放置祭衣及彌撒經本,每於此間舉行獻祭。二千年前教難時代的祭司和教友生活,儼然複現,我覺得很有意思。

墓道辟有天窗,由墓中一直通到地麵。窗口雖小,愈下愈寬,天光投入後,立即順著形勢,團團散開,所以天窗之口雖比普通井口大不到多少,下麵竟有相當光明。當時構造這類天窗的工程師,對於光學極有研究,於此亦可見。天窗腹部的崖石若有崩塌,或引光角度不如理想,則用巨磚補砌,工程甚大,而且經過二千餘年的歲月仍整潔如新,更足令人驚歎不置。

我們跟著那位指導司鐸盤旋曲折走了半天,下了一道石階,下麵又是一層,規模相似。聽說一共五層,我們大約拜訪了兩三層便沒有再下去了。最下一層,仍有天光和空氣,因為塋地雖低下,一樣開有天窗。

讀者倘問這些墓窟真實情況,則抗戰時代到過四川、重慶或西南各縣的人,不必解說,便可明白。這和抗戰時我們用作防空壕的漢墓是完全相似的:同樣利用凝灰岩層開掘,同樣開成走廊,同樣兩壁挖石槽為埋葬死人之用,同樣置有龕形小堂為一家重要人物藏蛻之所。所不同者,四川漢代人(或更古遠)的墓穴,係由岡陵挖入,位置於地麵,而羅馬則在地底;四川古人每一家或一族擁有這樣墓穴一座,羅馬則相通連。前文原說這類墓道製度在小亞細亞和愛琴海一帶傳布甚廣。四川在秦以前雖稱為蠶叢鳥道的蠻夷之國,它的文化其實比中原還古,墓製相類,固可謂為暗合;即謂四川古代與小亞細亞已有文化上的交通,也不算是什麼過分冒昧論斷。不過這是另一問題,此處隻有暫時帶過。

當筆者尚在國內時,即耳熟羅馬地下墓道之名。有人告訴我這些墓道之由來,乃因教難嚴重時代,一般教友不能公開活動,轉入地下所致。當時所謂地下與現代所謂“地下錢莊”,“地下政治工作”意義大相徑庭。現代之所謂地下,不過指暗中活動,活動人員還是好端端生活在地麵上,而教難時代的教友竟像土撥鼠一般確實鑽到地底下生活起來。自公元六二年,尼羅皇帝將宗教徒聖伯多祿和聖保祿及許多信友殘酷地處死以後,教難繼續不斷,前後差不多有二百五十年之久。這兩個半世紀中,基督教友的生養死葬都在地下。現在我們在羅馬所見的這些墓道便是教友子子孫孫增拓而成。這話不但中國有人如此說,歐洲亦然。我當日參觀墓道後,回到所居旅館與友人鄭琴姊弟談到這個問題,我因見墓道工程太大,主張乃係羅馬貴家巨閥原有的塋場,基督教友不過利用其地點秘密,作為舉行宗教儀式及集會之所,決非他們所開始創辟。鄭氏姊弟不以為然,和我辯論甚久。他又轉問一在座葡萄牙朝聖客,誰知那人的意見竟和鄭等一致。後來我閱羅馬指南關於墓道的緣起,則又說是基督教友的墳地,與羅馬人好像毫無關係。這或者乃由今日羅馬所開放的三四處墓窟,均係教難時代葬有宗教和殉教聖人的遺骨的地方,人們遂於不知不覺之間,將墓道和基督徒打成一片,而有這樣誤會吧。

像前文所述,已開放的三處墓窟,均有原始基督徒遺跡,並且也實是他們埋骨之地。不過我們倘觀察殘存雲石墓銘雖為古文不可辨認,而字跡筆畫歪斜潦草,有類小兒之雕蟲,壁畫也極簡單,一望知其出於下等社會之手,與墓道偉大工程頗不相稱。所以筆者曾主張或係當時教友利用羅馬無主荒塋,或以已皈依公教羅馬人的祖墳,作為教友公共墳地,不然,這種現象便無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