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言自語地說,林,這麼多年,你的日記本一直在我這裏,我是不是讓你孤獨讓你不能超生呢?我向你道歉。說實話,我知道當年讓葉背著手風琴到我家告狀這個餿主意是你出的,你想訛我,是不是?可惜我太聰明了,識破了你的小伎倆。那個時候我有點兒恨你,也有點兒怕你,但是後來我又很喜歡你,我也喜歡葉,你們都是這個世界上最真誠的人。我頓了頓,接著說,我知道,其實你和葉才是最要好的朋友,別人待你千般萬般好,都比不上他的一句問好,你們那才叫友誼。我一直留著你的日記,就是等他回來給他看,但是今天我改了主意,他回來就已經足夠。今天我才將這日記還給你,我想哥們兒你不會怪我吧,你想怪就怪,別沒有事兒出來嚇我啊……我哽咽了一會兒,忍住眼淚繼續說,時間太快了,連我都工作了,我還寫作,我都要出書了,但是……你說,我們怎麼就這麼長大了?真是,真是不想這麼快啊……就說到這兒吧,咱們下輩子,下輩子再做兄弟。再見了,哥們兒,之前都是你罩著我,今後,弟弟我罩著你。
說完,我點著林的日記,看著它被一團火焰吞噬幹淨。一縷青煙慢慢帶過殘跡,故人離去往昔永別。
我們有共同的回憶,我們有各自的未來。
誰也不必責怪誰,青春做伴,老來各散。
那些飄滿雪的冬天,那個不帶傘的少年,那句被門擋住的誓言,那串被雪覆蓋的再見。
尾聲
日期不詳
月光下的城城下的燈燈下的人在等
人群裏的風風裏的歌歌裏的歲月聲
誰不知不覺地歎息歎那不知不覺的年紀
誰還傾聽一葉知秋的美麗
早晨你來過留下過彌漫過的櫻花香
窗被打開過門開過人問我怎麼說
你曾唱一樣月光
曾陪我為落葉悲傷
曾在落滿雪的窗前畫我的模樣
那些飄滿雪的冬天
那個不帶傘的少年
那句被門擋住的誓言
那串被雪覆蓋的再見
我對林說,待你千好萬好,比不上他的一句問好。
我對葉說,走過千山萬水,如今果真是天各一方。
一月的某一天,上海浦東國際機場,墨爾本——上海的航班正點到達。
我正踮起腳左顧右盼,已經有一個大男人提著行李站在我的麵前。七年未見,如今近在咫尺,我卻不敢相認。我看著他,眼眶泛紅。
他說,我回來了。
66號公路
ROUTE 66,66號公路。是的,就是這條路,一直以來它像是一個來自遙遠外空的信息,召喚著人們,上路,就在66號公路上。
深秋的紐約,我坐在一家旅館的狹小房間裏,在筆記本上寫下這句話,伴隨著窗外不時刺激入耳的喧囂聲和警鳴聲,我迫切地想要去找那些季節裏一串串在66號公路上的印記,更確切地說,是車輪碾過的痕跡。
我準備將這條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荒廢的公路寫進我的小說裏,但是一下筆就感覺困惑,好像無法用文字來描述那條之前被人稱之是“美國夢”的公路,於是我一遍又一遍地翻看那些古舊的資料,尋找支離破碎可以敘述的可能和線索,但是那種困惑卻愈來愈重,就像是一個語焉不詳的舊夢,隻有一些夢的碎片在隱隱發光,於是我放下筆,決定來一次公路旅行。
我在網上張貼了尋找司機帶我上路的啟示,隻有一位叫做Kim的年輕人回複了我,他二十歲,還附帶一張照片。信箋裏他說來紐約見朋友,剛好要自己開車回到西部,可以順路帶我,價格按照我說的給,我決定和他一起上路。
我從一家蠟像館裏出來,一輛黃色的雙門小車唰地在我旁邊停下,車裏出走來一個人,咧著嘴笑得很開心,“Hi,I’m Kim.”原以為他是那種和其他美國同齡人一樣的大學生,穿著與別人無恙,可是走近後發現他的袖口和褲腿都顯得多少有些髒舊,彼此聊了幾句後我們就準備出發了。我去旅店退了房間,又在便利店買了足夠的食物和水,帶著毯子,還有少不了的啤酒和香煙。他抽著煙一一告訴我需要帶的東西,車子裝得滿滿的,我要去買地圖,他哈哈大笑,說現在的美國地圖上早已經沒有了66號公路,他從車子裏拿出一個發黃的本子給我看,那是熱愛這條路的ROUTE 66發燒友送給他的手繪地圖,裏麵是圖文翔實的指南資料。他揮揮手中的本子大聲說,這才是公路旅行的樂趣。
於是,我們在傍晚出發了,從曼哈頓一路向西。我和Kim像是多年的好友,一路說笑前往那條已經消失在地圖上的“美國夢”,好似兩個渴望在路上的旅人,沿著一條舊路,從萬裏無雲的城市開向烈日驕陽的偏遠鄉鎮,駕駛著一輛老舊的黃色小車,在荒漠、山野、農場、城鎮、廢墟、快餐店、加油站以及汽車旅店中穿梭遊蕩。我一次次用相機拍下前方看似臨近的一輪血色夕陽,路麵上的金色反光恍如海麵上的波光粼粼。不管是皸裂的柏油路,還是戀戀風塵的鄉村小道,或者是崎嶇不平的攀上公路,我們就這樣一路漂泊下去,直至天色由紫紅漸入黑色的濃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