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m一邊大聲和我說話一邊抽煙,偶然會跟著音樂打著響指,收音機裏放著的是上個世紀的流行歌曲《Get Your Kicks on ROUTE Sixty-six》。車子路過一些荒舊的小鎮,還有破敗的農場,我和Kim停下車找公共廁所,然後坐在路邊喝罐裝啤酒。他告訴我他出生在美國西部的一個小鎮,家裏很窮,高中畢業就出來工作,現在是一家汽車維修站的小工,每次去紐約都開著廠子裏的車,從66號公路一路向北,然後再原路返回。我好奇地問他為什麼不走高速公路呢?他調侃著說他是“ROUTE 66 ’s Boy”,意思是66號公路的人。
Kim是一個聰明的人,他可以一眼分辨出誰喜歡默不做聲誰很健談,也可以看得出自己身邊的人是否願意說話,每次當我感覺很累的時候他都將音樂關掉,告訴我可以小睡一下,有什麼值得看的地方就叫醒我。但這時我們在討論天氣、金融、大選、物價等等,趁著一個空當,我問Kim,你在66號公路上遇到什麼有趣的事情麼?
他左手換了一個車擋位,眼睛依然看著前方,當然有,就是不知道你喜歡聽哪種類型的?
我說,越特別越好玩兒嘍!
他從後視鏡裏看了我一眼,越特別?那我要想想……這樣吧,我告訴你一個故事,是真事,就發生在這條路上,就發生在我這裏。但是它沒有什麼精彩的結局,或者可以說沒有結局。可是,事情本身就已經很特殊了,我一直記得很深。
我說好。於是他就將這個故事告訴了我。
這是一個特殊的故事。他說。
事情發生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我就像現在這樣開著車在這條路上,但是身邊沒有人。外邊異常的黑暗,周圍沒有燈光,偶然經過一些旅店都是微弱的燈火,店麵外的招牌都搖搖欲墜。我十分想在一家汽車旅店休息一夜,但是它們竟然全打烊了。沒有辦法,我隻能慢慢開車。所幸路上沒有多少人,你知道,這條路一向沒什麼生氣。
我當時沒有估算到天氣會壞到這種程度,雨越下越大,幾乎看不清前方的路。我點上一根煙,心裏想著是否應該將車停到路邊然後等雨停。就在我要作決定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個影子出現在路邊。
我不能分辨那是不是個人,因為實在太過模糊了,隻是車燈打到他的身上,那個影子在使勁地招手。我將車慢慢停到旁邊,那是一個男人,當然,是美國男人。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想必是在雨裏站了很久。他臉貼在車窗上,伸出右手舉起大拇指要搭車。我大聲問他要去哪裏,他說要去前麵的一個小鎮,不遠。我拉開車門讓他上來,然後我們就繼續出發了。
他坐在我旁邊,渾身上下濕淋淋的,像是剛從水裏被撈起來一樣,雨水不斷地從他的袖口和褲腿邊流下來。這時外麵的雨稍微小了一些,我打開收音機,他轉過頭低低地對我說謝謝,我說不客氣。
這個男人的臉色很蒼白,像是病了一樣,可是五官卻十分精致,外表俊俏,是典型的美國人。我是有一點德國的血統。他有一頭金黃色的長發,隻是被風雨吹打過,淩亂地貼在頭皮上。我偷偷打量著他,他好像是注意到了,呼吸有點急促。
我繼續開車,偶然會看他幾眼,他好像不愛說話,隻是眼睛直勾勾盯著前方,像是在發呆。我對他很好奇,於是開口問他叫什麼名字。他聽到我說話好像嚇了一跳,過了一會兒才冷冰冰地回答我他叫Otto。我開玩笑地說他的名字和電影裏《The Lovers of the Arctic Circle》的男主人公名字一樣,因為這個名字很特殊,倒著念和順著念是一樣的發音。他扭過頭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有點愣住了,這樣的搭車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知道,我經常在這條路上開車,搭順風車的人不少,但是他們都很熱情,會大聲告訴你他們的遭遇,如果你樂意,他們還會為你點一根煙開一罐啤酒作為報答。但是這樣冰冷的搭車人我還是第一次遇到,所以我也有些不開心,不再答理他,專心開我的車。隻要他在他的目的地下車,那麼我們就是陌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