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自己已經成熟了很多,但是總免不了的依然想回頭看,忘卻不掉的那些回憶和過往,像是一副副的枷鎖,緊緊扣著自己。他雖然對那些不眠的夜晚和幾個好友發生談笑大口喝酒的日子記憶模糊,但是那種感覺與自己愈來愈近。這份沒來由的靠近,與他學生時代莫名的傷感初衷一致,當初的生活便是如此。安穩、快樂、灑脫、自在、無拘無束。
飛機在一萬米的高空,周圍都是半睡半醒的人,空姐提醒過一會兒就要到達目的地,他探頭從窗外望去,黑夜裏的雲順著機翼瞬息而過,漸漸地可以看到星點的燈光,他拿起相機,拍下了居高臨下的那座故城。
我回來了,北方。他在心裏默默地說。
他從候機樓出來,看到站在人群裏的父親,他快樂地招招手,拿著行李快步的走到父親麵前。他已經比父親高出半個頭,執拗不過,父親提著他的行李大步向前走,依稀是多年前的模樣。他四周看看,隨口問,媽媽呢,她沒有和你一起來麼?
父親停下腳步,看著我,低低地說:“你媽媽住院了,她病了好久。”
記憶裏的田野都是收割時的景象,一片金黃和忙碌,遠處焚燒著稻稈,一陣陣的煙霧飄上天空,覆蓋著一層淡淡的灰色,有刺激的辛辣但是好聞的氣味,那是糧食的味道。偶然會路過一些背著小孩的婦人,手裏提著籃子,想必裏麵裝的是大餅和水,送給那些依然在田地裏收割的男人們。
他和父親在回家的路上,腦海裏一直出現這樣的場景,父親一路上給他講家裏的事情和母親的病情。她已經連續發燒了半個月,任何藥物都嚐試過了,拍片子是腹部淋巴腫大,並且長有一些腫瘤,懷疑是惡性,但是位置特殊,無法直接進行手術切片。所以依然進行著保守地治療,但仍不見好轉。
他靜靜地聽著父親幾乎沒有感情的敘述,看著窗外已經沉睡的城市。他剛剛打開手機就有信息進來,是禾然的。她說夢到夢到他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上,路邊都是緊閉的門和岔口,她醒來覺得蹊蹺,於是詢問是否出了什麼事情。
父親說,你見到你媽媽什麼都不要說,她現在不知道,以為隻是比較嚴重的感冒。
他點點頭。
這不是他所想所念的歸途,出乎意料,他感覺自己身邊空無一人,落空的不僅僅是當初那種莫名的興奮和惆悵,還有那份歸心,一些要回來說的話,還有希望。
他覺得自己就要爆炸,就在這短短的回家路上。
回到家中,母親端坐在沙發上,消瘦了很多,額骨明顯突出。他坐過去拉住的她的手問她怎麼沒有在醫院,她說特意回家來等你,話還沒有說話就開始劇烈咳嗽。他輕輕拍著她的背,父親在忙碌著倒水放行李。他看著這個依舊沒有變樣的房子,差一點就要掉下淚來。
北方已經特別冷,剛下飛機他就感覺冷風從褲腿一直往上吹,所幸家裏有暖氣和空調。他扶著母親回到床上,母親叮囑父親拿水果和零食。母親依然在發燒,一直欷歔這次感冒真是麻煩,很多事情都還沒有做。
他轉過身偷偷地擦了下濕漉漉的眼,然後繼續和母親說話。時鍾指向淩晨兩點,父親過來提醒該休息了,明天還要去醫院。母親點點頭,他幫母親蓋好被子,道了晚安,輕輕帶上門出去。
坐在客廳裏和父親討論著母親的病情,他提議應該帶著母親到北京或者上海的醫院去看看。父親搖搖頭說專家都是那裏請過來的,都在盡力,也不想大動幹戈讓母親懷疑。他看到一個袋子,拿出來看裏麵是一塊兩米長的半成品十字繡。父親說這是你媽媽給你結婚時準備的,繡好就裱起來可以掛在家裏。她天天晚上戴著老花鏡在繡,已經半年多了,繡好了一塊,這是第二塊。
他捧著那塊繡著杜鵑牡丹的十字繡,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