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辰時 (4)(1 / 3)

雖然現在姥爺身體已無大礙,但右手依然纏著繃帶無法行動自如。姥爺八十歲的壽辰時候,舅舅說要在酒店裏宴請賓客,姥爺和姥姥將會穿著嶄新的唐裝迎接屬於他們二老共同的生日。那一天,我一定會開著車親自到家裏接上二老,在酒店裏給他們深深鞠躬,然後拉著爸爸媽媽舅舅舅媽姨姨姨夫哥哥嫂子弟弟小侄子一起拍下我們第一張全家福。

姥爺,現在就讓我拉著你的手吧,讓我給你講故事,講我在外的工作和趣事,講你小時候的挖戰壕遇到日本小女孩的故事。我曾經問你為什麼總給我講故事,你告訴過我:在姥爺耳背的時候你可以講給我聽啊。或者在姥爺死了之後啊,你當姥爺了,你就可以告訴你的外孫或者是外孫女啊,說我小的時候,我的姥爺給我講了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啊——

講了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啊,講了一個關於愛、關於大手的故事。

終究還是離開了,當我將手機關閉的時候,突然想到,這是我多少次來了又走,是第幾次離開這座城市?我曾經在這裏走過了最難忘的歲月,當時的艱難和困苦依然曆曆在目,但這座城市,似乎已經不記得我了。

應該怎麼說,認識它愈久,就愈覺得它是我這些年心中最後的避難所,幾次的到來和離開,都是匆匆。我總是在自己窘迫的時候想要回到這裏,看看紅牆,看看人流,哪怕是在路上的擁堵,都讓我覺得安寧;總在山窮水盡的時候想起這裏,這應是一種不舍的情愫。

六年前我來到這座城市,懷著所有的期待和欣喜接近它、融入它。那時的我對世界、對這座城市充滿了想象。和同學在淩晨的街頭奔跑,和愛人擁抱在學校的操場,為了省下一點錢走很長的時間,兼職的時候借一輛破自行車在胡同口一路叮鈴鈴飛馳。那樣的時光,現在回想起來又苦又甜。

當時我眼能見耳能聽的世界,是微妙而弱小,它沒有展開滿嘴的獠牙,它像一隻貓一樣微微翹著尾巴,看到我近了,就躲起來,等我失望轉身,它再跳出來衝我喵喵地叫。我再次回頭時,它又不見了。

你是否和我一樣這麼想過,人與城市,可以用相濡以沫來形容。而生活在這裏的人們,他們彼此記得和忘記,我們總是在不斷地記起曾經忘記的人,而那些忘記的人們,是否和我們一樣,也會偶爾想想我們呢?

每個人的內心都有這樣的一座城市,它沒有名字,但卻長了你最依賴城市的麵容。你在這裏安睡,從現實穿梭進這裏,將記憶放在城市角落裏潛伏,存於某一處。這裏可以過濾許多事情,可以用永恒的姿態,可以具備讓自己安靜的狀態,仿佛它就是一個聚集能量對那些現實當中的醜陋做出抵抗的工具。它如同盾,擋在前麵。

曾經的我在這座城市裏慢慢長大,在這裏學會了許多,接受過掌聲,也接受過非議,溫柔的懷抱,冰冷的眼神,肆意的揣測,用力的背叛。我在這裏經曆了風雨,也沐浴過陽光,我感謝它,但是又憎恨它,我依賴它,而當我離開時,又曾是如何的不回頭。

而當我脫離了曾經的生活,離開了那裏到了這裏,我才明白日日夜夜的期待與眷戀,那是猶如忍耐般地過日子。初次的舞台我已經謝幕,轉彎南下,來到了新的天地,我開始了不一樣的人生,浮躁與浮華都來了,熱鬧與喧囂都來了,我仿佛已經忘記了曾經,忘記了曾經夏日午後騎車叮叮當當的自己。

我有時回到這裏,短暫地停留,處理一些事情,有時閑暇也會到處走走,去曾經待過的地方。某一個瞬間,我突然明白,人永遠是孤獨的。你孤獨而來,到一座陌生的城市,開始全新的生活,而後離開,前往新的地方,走時又是孤獨一人,如此反複。而當你回到故地時,發現依然是獨自一人。

孤獨站在這舞台 聽到掌聲想起來 我的心中有無限感慨

多少青春不再 多少情懷更改 聽到第一聲喝彩

經過多少失敗 經過多少等待 告訴自己要忍耐

我對於這座城市來說是如此的渺小和微茫,幾乎不值得一提。我是它某個午後微微的一個陽光褶皺,或許連陰影都不會留下。但我執念它的味道,執念它的熱愛。畢竟我在這裏留下了最美好的年少時光,願花一生的陪伴回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