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臨時決定要去北京看她的演唱會,實在等不到她在上海開唱,輾轉買到高價票。當我真正地坐在體育場看著台上圍起的幕布,我才真正地感覺,這麼多年啊,我喜歡她已經這麼多年,從未冷卻一分。
北京這個終年讓我沉醉的城市,它承載著我對自己未來所有的期許與回望,縱使我已不在這裏生活工作,但它依然停留在我的心中,而在這樣一座城市再次與她相逢,這或許就是命運的安排。我在另外一座城市與她揮手作別,多年之後又在自己的起點與她重逢。
我看著舞台上春夏秋冬的綢布,想著再過一會兒她就要站在這後麵再次歌唱,我離著她那麼近,比十二年前更近,比六年前更近,比任何時候都近。而當燈光熄滅她一身白衣站在水晶圍繞的話筒後麵,閉著眼睛唱出第一首歌,我才發現我依然是六年前的那個自己,而她,也依然是六年前愛唱歌的她。
那一瞬間,我絲毫沒有曾經預想過的激動和亢奮,我甚至是近乎冷酷的理智。我看著她一步步走下升降台,一首接一首地唱歌,周圍一片歡呼,而我卻機械地拍照,身邊的朋友拉著我的手說不行了我要哭了。我這才猛然意識到,我見到她了。
王菲,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那個時候,眼淚才再也控製不住地流下來。說出來多麼沒出息啊,但我怎麼能不哭呢?六年前我獨自一人去看她的演唱會,然後她毅然決定離開。六年裏,我改變了許多,再也不是那個懵懂衝動的少年,而她也不再為了往事披掛鋒芒;我再也不會莫名地叛逆吵鬧,而她也已經雙手合十平靜安然。我已經懂得生命無常命運捉弄,而她也已經平靜地接受了那些不可思議的瞬間。
但是,六年的時光,我們依然是曾經的自己。我依然帶著耳機默默地走過城市的街道,她依然奮不顧身地選擇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依然願意為了愛鋌而走險,她依然願意為了家庭選擇拋開一切;我依然喜歡在黑夜裏聽著她的歌安然入睡,她依然想著站在舞台上唱她最愛的《流年》。
這些來路不明去路不清的點點滴滴,誰又能夠說得清楚呢?而更多的時候,我不願意把她當做一個普通的偶像,是她的歌陪伴我度過了曾經最為難熬的時候,是她日日夜夜唱誦的旋律一次次安慰了我曾經以為受傷的心,是她在耳邊的淺吟低唱讓我感覺自己不是獨身一人。對於我而言,她早已成了一種支柱,一種來自於我內心深處與我靈魂緊密貼合的存在,一份於我多年成長曆練變化最好的證明。
而當我真正離著她如此之近的時候,當她坐著秋千唱著《天空》的時候,當她扶著話筒架唱著我最愛的《人間》的時候,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狠狠地哭了起來。這份衝動,並非完全因為她、因為她的歌聲,而是因為那些曾經逝去的時光,因為曾經咬牙堅持的勇敢,因為無法排解的委屈,因為從未離開的孤獨,因為默默期許的願望,因為事過人遷的無奈,因為成長附加的疼痛,因為那些日日夜夜被我深埋於內心深處來自青春期最後的餘火,因為愛。
那不是一座死火山,那是一座休眠火山,隻是缺少了一個臨界的火電,總有一天會出其不意地爆發,來一場華麗的焰火。隻為你愛過的螢火,永不墜落。
愛之於我,不是一蔬一飯,不是肌膚之親,而是疲憊生活的英雄夢想。
當她唱完《彼岸花》緩緩降下,體育場燈光亮起,眾人發出一聲遺憾的歎息,我依然沒有回過神來,整個身體仿佛被刀剜過一樣,整個被掏空了。我呆呆地看著台上那塊大玻璃,玻璃照映出的是體育場裏離散的人群,猛然間,我恍然大悟,這才真正明白彼岸的意義。
看看眾生吧,彼此離散,彼此擁擠,在偌大的鏡子麵前看看自己的臉吧,看著自己呆滯的表情,誰會在離去的匆匆時刻,偶然轉身看看舞台上明晃晃的鏡子,誰又能夠在滿足而歸的時候,看到鏡子當中殘破的自己,誰能夠無怨無悔地過完自己的一生,然後在離去的時候走得如此決然。彼岸是否有燈塔,我們是否值得張望。沒有人多做停留,沒有人高喊安可,在結束的一刹那,大家紛紛離席,各自散去。
也許她要的就是這樣離散的一刻,她會明白此刻賦予她的意義,而我同樣已經得到了我想到的答案,此時的我,已然像是被洗滌過的幹淨身子,獨自觀望這人間煙火。前往彼岸,那裏,沒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