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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餘友沈昕伯自巴黎寄餘《蝶戀花》一闋雲:“簾外東風隨燕到。春色東來,循我來時道。一霎圍場生綠草,歸遲卻怨春來早。錦繡一城春水繞。庭院笙歌,行樂多年少。著意來開孤客抱,不知名字閑花鳥。”此詞當在晏氏父子間,南宋人不能道也。
【賞析】
沈昕伯《蝶戀花》一詞,不管是用語還是造境,都顯得十分平庸。王國維賞讚其在晏氏父子之間,未免失之公允。
三七
“君王枉把平陳業,換得雷塘數畝田。”政治家之言也。“長陵亦是閑丘隴,異日誰知與仲多?”詩人之言也。政治家之眼,域於一人一事。詩人之眼,則通古今而觀之。詞人觀物,須用詩人之眼,不可用政治家之眼。故感事、懷古等作,當與壽詞同為詞家所禁也。
【賞析】
羅隱的詩作警快通俗,他寫過很多政治諷刺詩,嘻笑怒罵,涉筆成趣,不拘一格,但常因此失之淺薄。然而僅此一例,還不能妄斷“感事、懷古等作,當與壽詞同為詞家所禁”。文學創作的題材可以嚐試多元化,不應當有固定的標準。詩聖杜甫、詞聖稼軒即有大量感世懷古之作,多為古今詩作的上品;祝壽應製之作中也多有好詩。羅隱的“君王忍把平陳業,隻換雷塘數畝田”當與杜牧“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來”,同為千古諷諫名句,其詩情給人的震撼力量絲毫不遜色於其它題材的作品。
三八
宋人小說,多不足信。如《雪舟脞語》謂:台州知府唐仲友眷官妓嚴蕊奴。朱晦庵係治之。及晦庵移去,提刑嶽霖行部至台,蕊乞自便。嶽問曰:去將安歸?蕊賦《卜算子》詞雲:“住也如何住”雲雲。案此詞係仲友戚高宣教作,使蕊歌以侑觴者,見朱子《糾唐仲友奏牘》。則《齊東野語》所紀朱唐公案,恐亦未可信也。
【賞析】
宋人記事筆記,多為稗官野史,助興悅情而已,不求真實。讀者讀過一笑了之則可,不必十分探求。
三九
《滄浪》、《鳳兮》二歌,已開楚辭體格。然楚詞之最工者,推屈原、宋玉,而後此之王褒、劉向之詞不與焉。五古之最工者,實推阮嗣宗、左太衝、郭景純、陶淵明,而前此曹、劉,後此陳子昂、李太白不與焉。詞之最工者,實推後主、正中、永叔、少遊、美成,而後此南宋諸公不與焉。
【賞析】
曆史上每一種文體都會經過一個興起、全盛到衰落的過程。從最早的辭賦,到後來的古體詩、近體詩,再到後來的詞曲,無一不是如此。然而這也隻是一般的情況,不能據此認為後必不如前,對待具體的詩人和作品還要做具體的分析,這樣才能不空。陳子昂與李白的五古未必不如前人;南宋詞未必不如北宋詞工整——這些都是值得考慮的。一個學者,不惟有宏觀的知識輪廓,亦必有細節處的獨到體察。
四十
唐、五代之詞,有句而無篇。南宋名家之詞,有篇而無句。有篇有句,唯李後主降宋後諸作,及永叔、子瞻、少遊、美成、稼軒數人而已。
【賞析】
名言警句、神來之筆,與篇章結構、混融意境,可以作為衡量詞作的標準。好的詞作,應該既有好篇,又有好句。唐、五代詞未必無篇,如李白、馮延巳等人的詞作;南宋詞也未必無句,李清照、薑夔等人的詞中往往佳句迭出。作者的議論未免偏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