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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詩人必有輕視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風月。又必有重視外物之意,故能與花草共憂樂。

【賞析】

在王國維的詞論中,蘊涵著儒家和道家關於傳統理想人格的模式。但是他並不是完全將其分開論述,而是將這兩大家的思想進行有機的加工,使其在文學創作中融為一體。作者將儒家的“入世”和道家的“出世”略作變化,成了文學創作中的“入乎其內”和“出乎其外”。“出乎其外”便可“輕視外物”,駕馭眼前之景,“以奴仆命風月”,信手拈來,自然天成。“入乎其內”就要“重視外物”,讓外物與自己取得同等地位,如此才能身臨其境,體味尤深。

六二

“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久貧賤,軻長苦辛。”可謂淫鄙之尤。然無視為淫詞、鄙詞者,以其真也。五代、北宋之大詞人亦然,非無淫詞,讀之者但覺其親切動人;非無鄙詞,但覺其精力彌滿。可知淫詞與鄙詞之病,非淫與鄙之病,而遊詞之病也。“豈不爾思,室是遠而。”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惡其遊也。

【賞析】

文學的第一要義仍在於表達真情實感,這是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反複提及的。王國維在詩詞境界中所標舉的“真景物”與“真感情”,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叔本華藝術真實論的影響。叔本華說:“應該承認在詩歌中比在曆史中有更多真正的、地道的、內在的真實性。”(《作為意誌和表象的世界》)。王國維的“真景物”、“真感情”在許多方麵都包含這種因素。

六三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此元人馬東籬《天淨沙》小令也。寥寥數語,深得唐人絕句妙境。有元一代詞家,皆不能辦此也。

【賞析】

馬致遠的《天淨沙》通篇用語自然流暢,全無雕琢之痕跡,讀來聲韻優美,鏗鏘頓挫,朗朗上口。句句言愁卻不見一個愁字。景色淒涼卻又十分安詳,小橋、流水、人家,平淡之中見深切,悲涼之感透徹骨髓,寫景之妙盡於此也。

六四

白仁甫《秋夜梧桐雨》劇,沉雄悲壯,為元曲冠冕。然所作《天籟詞》,粗淺之甚,不足為稼軒奴隸。豈創者易工而因者難巧歟?抑人各有能有不能也?讀者觀歐、秦之詩遠不如詞,足透此中消息。

【賞析】

作者曾言:“宋人不知詩而強作詩,故終宋之世無詩。”依此類推,元人不知詞而強作詞,故終元之世無詞。每一個時代都有每一個時代的文學,如果一味地厚古薄今,附庸風雅,也就難免作態,因循守舊,這樣是寫不出好作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