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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詞脫口而出,無嬌揉妝束之態。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詩詞皆然。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可無大誤矣。
【賞析】
寫景抒情都必須取法自然、發自肺腑,做到一個“真”字,真實、真切、真誠,這樣寫出的作品才會是好作品。如果隻是為了寫詩而寫詩,感情蒼白而空有技巧,這樣的作品隻能算是在玩弄文字遊戲,永遠不會是一流之作。
五七
人能於詩詞中不為美刺投贈之篇,不使隸事之句,不用粉飾之字,則於此道已過半矣。
【賞析】
歌功頌德、諷諫勸誡、文人之間的相互投贈,往往都是敷衍之作,下筆為文而往往並非心裏所想,如此之作當然缺乏真情,也就不能打動人心。這種情況下,文學無非隻是一種工具和遊戲,失去了它的獨立性。用典用詞好比美人的配飾,可戴可不戴。若戴,則一定要做到自然、協調。如果亂用典故、堆砌辭藻,就好像亂戴首飾,雖一身珠光寶氣,然極為俗氣醜陋。初學寫作者往往被典故辭藻技巧這些表麵的東西吸引而犯這種毛病,是尤其要加以注意的。
五八
以《長恨歌》之壯采,而所隸之事,隻“小玉雙成”四字,才有餘也。梅村歌行,則非隸不辦。白、吳優劣,即於此見。不獨作詩為然,填詞家亦不可不知也!
【賞析】
吳偉業用世之心不強,入清後也不再參加政治性活動。但出於保全家族的考慮,他不得不屈身仕清,任國子監祭酒。他感受到傳統“名節”的沉重負擔,自悔愧負平生之誌,心情十分痛苦,時常自怨自艾,抑鬱悲淒。死前遺命以僧裝斂之,要求在墓碑上隻題“詩人吳梅村之墓”。正是由於這樣的遭遇,詩歌成了吳偉業的寄托,感慨興亡和悲歎失節是他詩歌的兩大主題。
圍繞黍離之悲,吳偉業誌在以詩存史。這類詩歌尤以七言歌行體的長篇最能代表他的藝術風格與成就,如《圓圓曲》、《琵琶行》、《臨淮老妓行》、《永和宮詞》等,在形象地反映社會曆史的真實上,取得了突出成就。
吳偉業的歌行體,在敘事方麵受到白居易的深刻影響,但在用事和辭藻方麵,則更接近於李商隱。他把李商隱色澤濃麗的筆法和元白敘事詩善於鋪排的特點結合起來,使其歌行沉鬱蒼涼,氣勢磅礴,語言華麗,律度嚴整。他還注意偶句和散句間錯並用,重視音調和色彩的調和勻稱,故能做到開闔自如,音色並妙,在創作上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世人稱為“梅村體”。不足之處主要在於情緒低沉感傷,堆砌典故太多,有晦澀難懂之弊。
五九
近體詩體製,以五七言絕句為最尊,律詩次之,排律最下。蓋此體於寄興言情,兩無所當,殆有韻之駢體文耳。詞中小令如絕句,長調似律詩,若長調之《百字令》、《沁園春》等,則近於排律矣。
【賞析】
王國維此前為給宋詞正名,指出一切文體都是順應時代需要而產生,所以無所謂誰好誰壞。隻要做到“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詞脫口而出,無嬌揉妝束之態”,就可以寫出好作品。而在這裏,作者又想給詩體分門別類劃分三六九等,顯然是自相矛盾的。
從文學史的角度來看,杜甫的律詩無人能敵。但排律曆代並不乏佳作,如毛澤東的《沁園春·雪》、《沁園春·長沙》等長調家喻戶曉,都可以用來反駁王國維的觀點。不過需要指出的是,類似排律等詩體過分注重形式,往往會對詩人感情的表達造成阻礙。寫詩還是要力求簡潔凝練,這是尤其要注意的。
六十
詩人對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入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美成能入而不能出。白石以降,於此二事皆未夢見。
【賞析】
詩人對於宇宙和人生,要觀察、體會、了解、領悟,便要“入乎其內”,到生活中去。人人都能觀察,但是,常人之眼與詩人之眼不相同,常人之眼有時看不到,看不透,或看到了說不出來,沒有提煉的能力。詩人之眼則不同,他能靜觀,能觀照,能突破自身狹隘的眼光,能出乎其外,站得更高,“超以象外,得其環中”,他能排斥私欲、功利等障礙,能將客體的本性體察、領悟出來,這就是詩人天才的“內美”,具有這種崇高的人格和素質,才能出,故能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