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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寫情如此,方為不隔。“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寫景如此,方為不隔。

【賞析】

古詩十九首質樸自然,情真意切,敘事言情平白曉暢,曆來為文人所稱道。陶淵明詩沿襲魏晉詩歌的古樸作風,而進入更純熟的境地,像一座裏程碑標誌著古樸詩歌所能達到的最高成就。他成功地將“自然”提升為一種美的至境;將玄言詩注疏老莊所表達的玄理,改為日常生活中的哲理;使詩歌與日常生活相結合,並開創了田園詩這種新的題材。《敕勒歌》作為北朝民歌的代表,反映北方的遊牧生活,出色地描繪了北國草原的遼闊壯美。境界恢宏博大,雄渾壯闊,可謂千古絕唱。

四二

古今詞人格調之高,無如白石。惜不於意境上用力,故覺無言外之味,弦外之響,終不能與於第一流之作者也。

【賞析】

薑夔的詞境獨創一格,藝術思維方式和表現手法也別出心裁。他善於運用聯覺思維,利用藝術的通感將不同的生理感受連綴在一起,表現某種特定的心理感受;又善於側向思維,寫景狀物,不是正麵直接刻畫,而是側麵著筆,虛處傳神。他用陰冷、衰敗的意象填詞,營造幽冷悲涼的意境王國,以清幽悲涼的詞境表現淒苦落寞的心態,其意境不可謂不深。

四三

南宋詞人,白石有格而無情,劍南有氣而乏韻,其堪與北宋人頡頏者,唯一幼安耳。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詞可學,北宋不可學也。學南宋者,不祖白石,則祖夢窗,以白石、夢窗可學,幼安不可學也。學幼安者,率祖其粗獷滑稽,以其粗獷滑稽處可學,佳處不可學也。幼安之佳處,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氣象論,亦有“傍素波、幹青雲”之概,寧後世齷齪小生所可擬耶?

【賞析】

王國維此說,是為說明學習寫詞要抓住最本質的東西,一個作者最可貴的地方即在於他“有性情,有境界”,而這種東西是輕易學習不來的,需要細細揣摩才能有所領悟。並且,偉大的作品除了需要作者有了不起的才華,還要受環境和自身閱曆的限製,並不是簡單地對前人加以模仿就可以寫出。薑夔、陸遊自有其過人之處,說他們不如北宋文人,未免失於偏激了。

四四

東坡之詞曠,稼軒之詞豪。無二人之胸襟而學其詞,猶東施之效捧心也。

【賞析】

蘇軾以儒學體係為根本,而浸染釋、道思想,把儒家固窮的堅毅精神、老莊輕視有限時空和物質環境的超越態度,以及禪宗以平常心對待一切變故的觀念有機地結合起來,從而做到了蔑視醜惡,消解痛苦。這種執著於人生而又超然物外的生命範式蘊含著堅定、沉著、樂觀、曠達的精神,因而蘇軾在逆境中仍然能夠保持濃鬱的生活情趣和旺盛的創作活力。辛棄疾平生以英雄自許,渴望成就一番偉業,渴望成為曹操、劉備那樣的人物,氣勢豪邁,虎嘯風生。蘇、辛二人一曠達一豪邁,後世之人不僅難得有二人之才氣,亦難得有二人之胸襟。如此而學習二人之詞,或如照貓畫虎,形似神不似;或如東施效顰,醜上加醜。

四五

讀東坡、稼軒詞,須觀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風。白石雖似蟬蛻塵埃,然終不免局促轅下。

【賞析】

蘇軾與辛棄疾之詞,明朗豁達,氣宇軒昂,沒有絲毫淫詞豔語,所以會讓人想到上古的賢人。而薑夔詞作仍喜歡表現豔情,善於用一種冷色調表現離別後的苦戀相思,賦予柔思豔情以高雅的情趣和超塵脫俗的韻味。表現的題材與表達方式的不同也與個人的氣質性情有很大關係,如果簡單地據此認為薑夔詞作“局促轅下”,也隻是靜安先生的一家之言,個人偏好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