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輪到芒兒痛哭失聲了,她頭一次極真切地,因為公主而感到了痛。身體的痛,神經的痛,心髒的痛,她咬著嘴唇,淚如雨下,幾乎也要和公主一起叫起來。
細君在用盡氣力把內心的怨恨和羞恥從心底撕扯出來後,整個人就虛脫了,當即昏死過去。
翌日,細君睜開眼時,主簿王獲和私府長灌夫都等候在她的寢帳外。芒兒扶起癡呆狀的細君,把溫好的湯藥喂給她服下,而後理著她的鬢發落淚。細君木然坐了好一會兒,末了,隔著一層紗帳,啞著嗓子說:主簿大人,勞你轉告烏孫王,祖孫共妻,形如亂倫,我寧死不從。
公主,您還是好好休養吧,這件事過些時日再說。
你如果不去,我親自去告訴他。
公主,和親之事事關兩國......
為什麼偏偏是我?為什麼?為什麼?!
細君突然大喊,緊接著是劇烈的咳嗽。
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細君府內無人再提改嫁太子一事。
天氣已經暖和了,微風吹在臉上,會有一種酒醉感。侍女芒兒每天陪著細君在宮室外的一片青草地上散步,偶爾她們會走遠一些,駕著軺車來到三十裏外的那片草灘。
草灘上有條大河,春天時河水總會漫溢了河床,河兩岸的一些低地便因此變成了水鳥留連的淺灘。淺灘碧草茵茵,河水被染成了綠色,跳躍著飛蟲與小魚,細君隻在這裏看到了一種嘴巴又長又尖的麻灰色水鳥,卻不見天鵝的影子。但是總有天鵝飛過她們的頭頂,在湛藍的天空寂靜飛翔。
細君漸漸喜歡上了這片草灘,有時候竟然不顧太醫的勸阻,在那裏呆上兩個時辰。春風日益濃稠,細君有時候張開手指,仿佛看著春風淡綠色的身影流過自己的指縫。
清新,明亮,寧靜,草灘雖然未給細君的健康帶來明顯好轉,卻使她的情緒由一處急流險灘,來到了一個平緩的穀地。細君接納了主簿王獲的建議。
一日,從戶外回來,她伏在幾案上開始給漢主劉徹寫信。信中,細君說得十分明確:這種有違人倫的事我堅決不從,倘若太子岑娶還要娶一個漢地公主,你們再選別人吧;烏孫王死後,我要回長安。
就在眾人都為細君的未來隱隱擔憂時,細君卻又萌生了希望。她的憧憬非常明晰,還帶著夏天豔麗的色澤:獵驕靡的死將把她送回長安。她甚至相信這已經成為事實。
書信由漢使帶回長安了,接下來的時光,便是夜以繼日的等待。
秋天結束的時候,細君收到了漢主劉徹的回信,信隻有十一個字:從其國俗,欲與烏孫共滅胡。
細君握著漢主劉徹的回信怔怔坐了一個日夜,末了,因為體力不支倒下時,她認為這十一個字,其實是十一把匕首,它們割斷了她的身體內所有與長安的聯係。
一個月後,烏孫王廷內,已經在準備太子岑娶與細君和烏蘭的娶嫁事宜。
新婚之夜,太子岑娶坐在紗帳外靜靜地等候細君。火盆中,赤紅的火苗蛇一般幽幽竄動,宮室裏暖和得要命。雙層大帳的帳壁上掛了一層又一層的氈毯,白色的,紅色的,雜色的,羊絨的,牛絨的,駝絨的,還有銀鼠皮,狐狸皮,鹿皮。所有的毛織物也在噴發著熱。每一股熱都在奔跑,都和另一股緊緊交合,繼而把濃重的呼吸噴在太子臉上。太子在靜候,熱量在他的靜候中一步步堆積成不可測知的情欲。熱流又透過紗帳,拍打細君慘白的腮頰,仿佛要使她紅潤起來。細君在紗帳後脫光了自己,她在絲綢被下分開雙腿,白晳的雙腿因為缺乏血色,幾乎要在絲綢被的柔軟中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