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熬到午夜12點,幾百輛車蜂擁著擠進恢複營業的加油站,碰撞怒罵之聲不絕於耳。我們車上由於有17條好漢,搶油泵的、堵別人車的、大打出手的、叫罵助威的各顯其能,自然搶在最前麵加滿了油,得意洋洋地上了路。
經過打架、發動機漏油之類的天災人禍,車停停走走,到4月15日下午2點,我們經過45小時的長途遠征終於駛進的黎波裏,我和潤哥滿臉泥垢,眼窩發青,兩腿發軟,鑽出汽車幾乎跌倒。
Δ我拍製裁下的利比亞
早就聽說利比亞是個不許隨便拍照的國家,但想不到比我在海灣戰爭中經曆的伊拉克更甚。我的一位朋友曾因身背相機在的黎波裏街頭倘徉而被勒令交出膠卷,理由是“盡管你現在沒拍,可誰知道你剛才拍了什麼”。為了防備美國、以色列入侵,的黎波裏街頭所有的交通路牌全塗上了白漆,讓人分不清東西南北。我們在安理會空中封鎖利比亞的748號決議生效之日抵達的黎波裏,深感烏雲壓城的氣氛。
清晨,我與潤哥還有從突尼斯趕來的阿文記者小拱驅車趕赴的黎波裏機場,采訪空中封鎖頭一天的反應。為避免引起保安人員注意,我將掛在脖子上的尼康F-3緊貼到肚皮上,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暗中偷拍了張機場外景。走進機場候機大廳,國際候機廳冷冷清清,所有的航班起降顯示牌全是空白。利比亞航空公司飛往羅馬、開羅、蘇伊士的航班全被攔截。到問詢處打聽能否乘飛機回開羅,回答是:“要麼坐船到馬耳他轉飛機,要麼開車到突尼斯吉爾巴島換船。”我發現一位穿阿拉伯傳統服裝的婦女帶著兩個孩子呆坐在候機廳一角,便湊上前去搭訕,稱讚孩子長得美。博得好感後,我端起裝24毫米廣角的尼康F-3連拍了兩張。可還沒等相機馬達嘯音散去,一隻熊掌般的大手就抓住了我的左肩,連拉帶拽地將我推進牆邊的一扇小門,我隻看到潤哥和小拱兩張扭曲的白臉一閃便消失在門口。
我被兩個彪形大漢按在牆上,脖子上的相機已被奪去,任我拚命蹦跳掙紮,放聲用阿文大喊:“我是中國記者!”可就是無人理睬。我像條被釘在門板上的鱔魚,明知反抗無用可還是不停地掙紮。直到過了一刻鍾,一位西裝男子走進來歸還我相機,我才安靜下來。相機完整無損,可裏麵的膠卷已被曝光。我被簡明扼要地告知:“立即離開機場。”
返回我居住的中國大使館,一肚子怨氣沒處撒。我的老板、新華社攝影部主任說過的一句話總在我耳邊炸響:“永遠別跟我解釋為什麼沒拍到、為什麼沒拍好。我隻問你要新華社傳真照片。”
次日清晨,阿文記者小拱說利比亞新聞部要求攝影記者馬上到海門飯店集合。我撒腿就往樓外跑,不小心正踏在一根廢鋼筋上,隻感到右腿一麻。低頭看時,斷鋼筋刺穿彪馬運動鞋幫,直抵右腳腕,血流如注。我從攝影包上扯下一段膠布,先纏腳後纏鞋,單腿蹦著上了車,小拱問紮得怎麼樣,我硬挺著說沒事。
急急忙忙趕到海門飯店,可什麼人也沒有。大堂裏路透社小個子攝影記者哈米正一人半躺在沙發上,我問他是否拍了什麼好照片,他說拍個屁。哈米是突尼斯人,說一口漂亮的阿拉伯語和法語,他說我可以無償使用他設在海門飯店1345房間的暗室。哈米曾要求拍攝機場、海港和使館區,可答複是沒有討論的餘地。他朝我撇嘴、聳肩、瞪眼:“咱們幹什麼來了?”當他聽說我昨天在機場被曝光後哈哈大笑:“把膠卷裁短些,每卷五張。”
一直耗到中午,新聞部的一位官員才將我和開羅電視台駐利比亞的記者塞進一輛舊奔馳,駛至一個不知名的自由市場。這個市場足有一個足球場大,攤上擺著菜花、生菜、洋蔥、土豆、西紅柿和比拳頭還大的大蒜頭等蔬菜。由於貨多人少,商品顯得格外豐富。我對站在身旁的陪同說:“封鎖沒給利比亞人民造成困難。”他挺胸點頭連稱“正是”。這時,一個老頭子風風火火地撲過來,“中國人,中國襯衫好,洗完了沒褶子。”邊說邊抻出利比亞傳統馬甲下的白的確良襯衣底邊讓我摸,引得一幫外國記者圍著我看熱鬧。其中一個小胡子喊我“新華”,我見他眼熟,可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他。可這家夥還讓我使勁想,直到我痛苦了半天仍毫無希望,他才一語道破:“在巴格達,你用過我的底片傳真機。”我這才恍然大悟,他是法新社的攝影記者拉比。海灣戰爭結束後,我們曾一起采訪過伊拉克政府軍鎮壓庫爾德叛亂,想不到今天在利比亞又久別重逢。
拉比的熱情絲毫不減當年,拉拉扯扯地把我引薦給美聯社攝影記者尤瑟夫,還有我早上剛認識的路透社的哈米。男人們聚在一起,其破壞力量按幾何級數增長。以追逐熱點新聞為生命、頻頻與死神接吻的攝影記者尤好爭強鬥狠。當下眾人起著哄要求多拍些地方,法新社拉比被推舉為代表去與利比亞人交涉,但任憑他巧舌如簧,還是毫無結果。
我預料這幫好漢們已經黔驢技窮,於是獨自返回中國大使館另辟蹊徑。司機王小立見我空手而歸、神色黯然,問我是否願意陪他去各國使館送文件,說不定能“逮”個一張半張的,我想也沒想就跟他上了車。
我們直奔俄羅斯使館,3輛被砸毀的外交車還歪在俄羅斯使館門前,這是10天前抗議俄國支持空中封鎖利比亞的人們的“傑作”。我隔著車窗哆哆嗦嗦地連按兩張,王小立瞥了神色慌張的我一眼,壯著膽說:“沒事兒。”
我們徑直開進委內瑞拉使館院內,一群荷槍實彈的保安人員立即將我們的大奔馳圍在核心,嚇得我趕忙把相機夾在膝蓋底下。10天前,當安理會通過空中封鎖利比亞的748號決議時,委內瑞拉碰巧是本屆安理會主席,由此激怒了一批利比亞人,他們一把火燒了委內瑞拉使館。
離開委內瑞拉使館,眼前是雄偉的老王宮,我忍不住對準老王宮拍了一張,相機還沒放下來,斜刺裏衝出一輛奔馳280,一下子把我們的車別到路邊,車裏跳出兩個穿軍便裝的大漢直撲過來。我挺緊張,準備隨時交出相機,可王小立讓我別動。隻見他隔著車窗朝外麵打手勢,急得那兩個軍人猶如魚缸外麵的貓,圍著我們連連打轉,直到記下汽車的牌號,才說了聲“OK”放我們走。
到孟加拉使館送完文件,我們打算去買些點心,正撞上使館會計開著小豐田迎麵而來。他隔著馬路朝我們大喊:“唐老鴨,你死哪裏去了?快去機場,卡紮菲要見你!大使都快急死了!”
Δ“卡紮菲的專機在等你!”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王小立已經一打方向盤躍上了去往機場的公路。我將信將疑地問:“卡紮菲上校會見我?卡紮菲上校?”王小立斬釘截鐵:“大使還能涮你!”大奔馳閃爍著雙蹦燈以170公裏的時速衝出的黎波裏,加大油門的嘯音如同F-14戰鬥機的火箭助推器一般轟鳴。我說:“哥們兒,我身上的膠卷全是5張一卷的,能不能回家取倆膠卷?”
衝進靜悄悄的機場大門,穿過空蕩蕩的停車場。守候在貴賓室門口的幾位利比亞官員正向我們招手:“是中國使館的嗎?”我來不及回答,抱著攝影包緊跟著他們衝進貴賓室。王大使一把抓住我,“鴨子可來了,我總不能老扣著專機不讓飛呀!”一架蘇製安-24馬達轟鳴著停在空蕩蕩的停機坪上,這就是卡紮菲的座機。我們六人依次登上專機,想不到飛機上已有兩位姑娘,一位金發碧眼,一位卷發黑皮膚。
坐在我對麵的黑人姑娘一言不發,托腮的右手虎口有一塊銅錢大的刀疤,她身著紫色連衣裙,腳蹬坡跟黑皮鞋,不論問什麼,隻是報之以訓練有素的友好笑顏。我讓小拱用阿文問她能否拍照,她說“聽真主的”,小拱解釋說這等於婉言拒絕,並讓我把相機裝回包裏,堆在行李上,因為這漂亮的黑姑娘“神情緊張”。我幾次試探著將手伸向相機,但可恨的潤哥不停地捏我胳膊,讓我別因小失大。
我轉而琢磨起那位白皮膚姑娘。從我的位置側角度看過去,是一張標準的雅典美女的剪影。隆準,卷而奇長的睫毛,灰藍色的大眼睛,眼窩深陷弄不清有多少層眼皮,皓齒如編貝,白天鵝般長脖子上掛著條精細的項鏈。一身褪色的藍月(Blue Moon)牌牛仔裝,纖細的小手輕巧地搭在我麵前的扶手上。秀發四處飄灑,幾乎打到我臉上,清香四溢。我上前“套磁”,她自稱叫“佳米拉·穆罕默德”,是的黎波裏大學地理係的碩士生,對農業有相當豐富的知識,追根尋源問我中國三北防護林的長度、寬度,是複合林還是單一樹種,是針葉還是闊葉,是灌木還是喬木……可望著她那緊繃繃、滿是腱子肉的小腿,我怎麼也不信她是個女學生。我用右肘搗了一下潤哥,“我敢打賭,她準是個女保縹。”說得他將信將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