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斯的代價

徐筱雅

一九八九年三月二十六日,詩人海子臥軌於山海關。

一九九一年九月二十四日,詩人戈麥自沉於北京西郊萬泉河。

二零零七年十月四日,詩人餘地在家裏劃開了自己的頸動脈。

詩人。又是詩人。我們從遙遠的古代開始,就一再聽到詩人自殺的信息。在麵對這樣一樁又一樁死亡的時候,人們的嘴似乎變得更為靈巧,更能體現上帝造物的神妙;他們一邊揣測,一邊將許多分析的答案安在詩人們的身上,所得出的結論是:自私、懦弱、不負責任,等等。似乎在這樣的死亡麵前,人們的嘴最大程度地變形,張張合合間唾沫橫飛。赴死的勇氣和努力生存的堅強,藝術的追求和生活的責任,究竟誰更勇敢,誰更重要?沒有人能說得清楚。

詩人們的死,付出的是繆斯的代價。他們選擇了死亡,以詩歌的一種猙獰狀態。

一個沒有接近過死亡的人,沒有資格說詩人的死亡是懦弱的;一個沒有經曆過自殺的人,沒有資格評論說詩人的死亡不負責任。當然,我們這樣說,並不代表著我們認同詩人選擇這樣的一個方式尋求解脫,但是,在一個缺乏精神和價值尺度的年代中,詩人們的死成為了一個醒目的標本。卡夫卡曾經寫道:“堂·吉訶德最重要的行動之一,一個比跟風車的鬥爭更重要的行動是:他的自殺。”而郭凱戈爾也絕望地指出:“我們全部在世的存在便是一種不適。”究竟是什麼促使了詩人們的自殺?

詩人們是當今時代的堂·吉訶德。作為一名詩人,他們的身上充滿著浪漫主義和理想主義的氣息。這樣的氣質使他們在麵對著當今社會的各種現狀時,不自覺地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抵抗情緒。而這樣的情緒促使著他們在麵對無法接受的社會現狀時逆道而行,抗拒規則。然而,在現實社會中逆道而行、抗拒規則,所得到的結果隻能是失敗。詩人們厭倦人世中所有虛偽的一切,厭倦在這樣的虛偽中產生的無恥的法則,到了最終,就形成了他們對自身的虛偽——生活的厭倦。於是,他們以一種猙獰的形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曆程。

在十八年前海子臥軌於山海關的時候,西川就在《死亡後記》中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所有的當代詩人都承受著兩方麵的阻力:一是社會對詩人的不信任;二是文學界內部的相互不信任,不理解與相互排斥。直到十八年後,詩人餘地又再次選擇了這樣的方式。我們能清楚地感覺,這兩個問題還一直存在。

我們都能看到,由於社會商業化的進程迅速,無論是生活,還是藝術,也在以各種方式向著商業化迅速發展著。然而藝術的商業化——具體到詩人身上,便是文學的商業化——對於這些詩人來說,無疑是一種巨大的打擊。以當今的圖書市場為例,我們不難發現,原本充滿著墨香的圖書市場現在布滿了商業氣息。我們看到,無數的娛樂書籍爭先恐後地擺上書架,並且取得了巨大的銷量。我的說法或許並不全麵,但是,我們在走進當代中學生的時候,我們能從他們當中的幾個人口中聽到我們所熟悉的文人墨客的名字?而這些本應該烙印在他們記憶當中的名字,被一些流行的娛樂作品的作者所替代。我認為,這是文學藝術的一種悲哀。當出名的青春派作者郭敬明已經登上作家富豪榜的時候,詩人餘地仍然在微薄的稿費中努力掙紮。當這些青春派作者已經大手筆地買房買車的時候,詩人們還在為供房貸款、生活費以及種種費用發愁。文學藝術的商業化,導致了作品的隨波逐流,而這一狀況,正是與詩人的寫作理想相違背的。商業化導致了一係列“潛規則”的形成,而詩人們最厭倦的,就是這樣的“潛規則”。他們以自己的方式悖逆規則,悖逆形勢,以自己的方式為心中的繆斯而鬥爭,因此付出了繆斯的代價,這樣的代價,就是他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