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木子帶她去上海的百盛。他們趁大人們在爭執偷偷溜出去看焰火。國慶的時刻淮海路上到處是人群,他們在歡呼,而他們在告別。他們坐在百盛下麵的麥當勞開始說些從前的事情,安佳什麼也不懂得,隻是聽著木子斷斷續續的說了許多的話,如同夢吟一般,仿若是沉溺於自我的精神世界裏。隻記得他說他愛一個女孩,想用整個生命來愛仍然覺得不夠。
她始終記得那天阿雅對她說,顏夕是個不適合你的男人,離開他。他身上有種毒的氣息。她笑了。毒,是,可是除卻這樣深刻的毒,我一無所有,別無選擇。小姐,不像你,有人疼有人愛。而我沒有。阿雅什麼也沒有說,隻記得她最後留下一句,我會讓木子告訴你母親,不,我來告訴她。
四
天然,我大概是個不容易快樂的人。所以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寫字,我的內心戲太重太深刻。那日,安佳對天然說。
許天然是學校前任校刊主編,一直是才華橫溢而且激烈的男孩子。有時候安佳不明白,為什麼一生總是為激烈的才子著迷。顏夕亦是如此,大抵也是天意。因為與部長起爭議隨即被調職處置,一切由許安佳接位,這個年輕聰慧漂亮的女孩是最好的人選。沒有任何的認證及投票,直接接位。然而她愛他,她願意用放棄主編職位的代價來愛他,盡管那時她已做出成績,是學校的熠熠明星,登上報紙封麵,在校園裏被人撞到索求簽名,很得下屬的心,並且是校刊四年來的最佳主編,推薦去報社實習。她的笑容那麼甜美,仿若十歲那年。
她記得她看見許天然的第一眼,他的才華令她折服,那番光景讓她為之著迷。安佳說服新來的部長及學校領導,同意他回校刊做首發式的司儀,和她一起主持校刊的年度首發式。那時學生會多少已有人猜疑他們的關係,她亦不回避且直言不諱。直到首發式上她把所有的台詞給他把所有的光芒聚焦在他一人身上,作他的陪襯,她甘願的在旁微笑。如她所願,他的口才及智慧令在場的學生會部長及領導一一折服,她確信那一刻她的笑容是真實存在的。隨後的頒獎禮上,他為她頒授最佳主編,獎品是一頂皇冠,插在她發跡的瞬間他忽然問,安佳漂亮嗎?像不像一個公主?全場靜了許久並漸漸都有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一場首發式空前的成功,校刊成為學校當紅,她亦如此。更多的人知曉他們的關係,放學,她等在他們班級的門口,有時是三個小時有時是四個小時,為的隻是等待他放學一起回家。被他擁抱的感覺,一種恒定的期待。因為當紅又上過報紙封麵於是被人知曉,有時會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但是她無所謂,她聽音樂寫字打發時間,有時需要開會便把時間控製在他放學前。由於工作成績優異,出乎意料的,學校領導並未反對他們的戀愛,偶爾遇到,彼此還小小地開他們玩笑。有時候她問他,我們究竟還要多久才能畢業,她說不想做主編了,不想開會了,不想再演戲了,想要一直看見他。
他一直習慣拉著她的手,無論走到哪裏,如10歲那年的木子,緊緊地抓住她的手。深怕一不小心便會遺失。她記得他手心的溫度,如同記得木子手心的溫暖。無論走到哪裏,她亦是乖巧可人笑容甜美的孩子,任他望著她的臉。她好似不是那個講義台上隆重精致的主編而隻是他的小小孩子,他的愛人。她的甘願,放下所有的光環榮耀,為著他的笑容及溫暖。在他的身邊,她的笑容總是甜美,有一種清澈的沒有雜質的感覺,好似未經世事的孩童一般。她對他說,我喜歡王菲,華語的隻喜歡王菲。還有就是歌劇。他看著她,然後對她說,我一定要讓你快樂。他說得堅定,她亦是不疑的相信。自從與她戀愛,許天然變得溫和起來,沒有了往日的激烈,但依舊才華橫溢,依舊使她深愛,沉迷於他的擁抱親吻中。她深信,即便他並不才華,她仍然愛他。並且可以甘願放下所有,與他在一個迷宮一般的世界裏。
我漂泊太久,心已經陳舊了。所以天然,我的心中始終存在著陰影,太過於濃重的傷痕在莫名中裂開,如同小時深愛的梔子花,最後總是在殘忍中凋謝。
深夜,她給他打電話。她輕輕說,我想你了,天然,很想念你。她說,天然,我們為何不能早日遇到,為何?……
五
十七歲的八月,許安佳被確診有嚴重的間歇性抑鬱症及焦慮症,在顏夕離開以後的一個月。她翻出所有的年少時可由他評語的美術作業,試圖割脈自殺,讓鮮紅的血液染紅所有的字跡,鉛筆的陰影不見了,幻覺消失了,隻剩下絕望與空洞,如此深刻的圍繞與存在。
阿雅履行承諾,在一個月前讓她的家人知曉她與顏夕的事情。她說,安佳在與一個比她大十歲的男人相處,是我與木子親眼所見。家人隨即了解到顏夕是她四年前的初中美術教師,在外組樂隊,她為他寫歌詞,他們在一起許久。還有顏夕的手機號碼,家裏電話,學校聯係方式。在某一個清晨的瞬間,她忽然被迫接受一個永恒的事實,在瞬間,她的思維混亂並且成瘋。時常以為他還在她的身邊,她無法置信命運的殘忍,在一個未滿十八歲的女孩子身上,深刻的,深重的切入,不留存半分半毫的溫存。
每日反鎖在家裏,手機停機,電話線被拔。漸漸的她開始恍惚不斷,開始沉默,開始不說話不解釋。有時她對著空氣說話。她的一個朋友說,我真的不忍心看這麼有才華的女孩子就這樣的毀掉了。她笑,還是淡漠的樣子。她想,也許他真的不愛自己。不愛。
試過割脈,但是沒有成功。她想,原來死也那麼難。她說,我不是忍受不了什麼,我隻是走的太累了,太累了。她說,我看著自己怎樣慢慢的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她想起在被發現和他戀愛在一起的時刻,敲打在皮膚上的針與尺,她想她真的是累了。走不動了。但是她還是想念他,她想問問他,為什麼要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刻逃避然後連一句諾言也沒有留下,她想問問他,為什麼,我們要害怕?她終於哭了,她說,顏夕,為什麼?到底是為了什麼?
在網絡上遇到木子,便問他為何,他淡淡說一切都是阿雅的決定。安佳因為憤恨而渾身發抖,她被允許操縱我的生活嗎?她說,木子,你被允許直接消失後又直接進入我的生活嗎。木子沉默,但我愛阿雅,我不能失去她。所以你就拿我做犧牲,任由著她,哪怕被傷害的人再無辜?安佳不能自已的哭泣,抑鬱症的發作使得她的麵容幹澀並且不能停止的哭泣。她並不明了自己做錯什麼,或者說是阿雅,僅僅隻是一麵之緣,這個女人,她是想要控製所有,在她結婚之前,要把所有都放在手心裏。
阿雅對她說,所有違背我的人,都將要受到懲罰。
六
四年前,顏夕對許安佳說,跟我來,跟我來。
四年前,他來做美術老師。他說,我姓談,叫談顏夕。你們可以喊我談老師。後來他要他們自我介紹,她站起來,看著他。她說,我叫安佳,許安佳。安佳從來不按照他的要求畫,她從來不顧及他是身邊多少女生傾慕的對象,她從來都是這樣,一直是。她寫詩,他把她喊到辦公室裏。他問她,你是不是對我的上課方式有意見?還是你想要說什麼。她沒有說話,表情一貫的淡漠。
顏夕會在課上和安佳說話,她看著很多很多很複雜的眼光,她說,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他在很多時間在她困惑的時刻安慰她,但是她一直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傷痛無法平息的時刻都會遇到他。她所知道的他,僅僅隻是她的美術老師,但是似乎又有另外的一種角色。
在那一年她忽然明了離開木子的真正原因,明了一家被趕出家門的真相。為了錢,為了所謂的遺產,外婆姨媽阿姨母親,幾個女人的爭鬥總有犧牲品,母親和她成為了需要被清除的對象並被認為是始作俑者。這是真相,直到祖父死去後才被真實告知的真相,在葬禮上哀樂中被掀開的往事。這世間原是有如此卑鄙的人,就算是血水親情亦可恩斷義絕。安佳無法明了,在那一年,無法明了那個會買糖果給她買梔子別在她身上的外婆是一手阻斷他們家經濟來源一手製造悲劇讓她離開木子的女人。
她記得一年後炎熱的夏日,外婆氣勢洶洶地走進他們家,身邊一群不認識的人。她容忍著他們的指點容忍著他們的爭執甚至動手,她容忍著她的初三墜落在深淵看不見底。她想,生命原來是如此虛偽的東西,人與人之間並未相依可言。一家被趕出去,住了十四年的屋子,忽然有一天瞬間消失。你甚至來不及拿其中的任何,那些玩具,喜愛的書籍,那些美好的東西及願望。頃刻之間消失。
從那一天起,她覺得她的身體開始瘋長,開始開出絢麗迷彩的花朵,她的笑容開始冰涼,生命劇烈的疼痛起來。惟一的方式隻是寫字畫畫寫詩。暗無天日的作畫與寫作,她始終相信她能再與木子相見。
七
後來。她初中畢業。乘地下鐵到原先的學校。
她沒有想到會在校門口遇到顏夕,她也不知道他給她的手機號碼是往後的宿命。
她隻是說,談老師,我依舊覺得疲倦。在畢業以後的時間裏,終日穿梭在學校的各種場合裏麵,看世間冷暖,看人情世故。我並不適合。他轉過頭看著她,他說,不適合的要放棄。他的眼睛依舊好看,他的表情一如四年前一樣。也許隻是熟悉,也許是別的什麼,她覺得感動,但是非常的想哭。她恐懼自己現今的學校,恐懼那麼多人的算計,恐懼日日的計劃,恐懼無人保護。後來她給他寫信,她說,談老師。這個世間的遊戲我已經厭倦,非常。他回信,是一張明信片。收到的時刻她在出黑板報,底下是簇擁著崇拜和妒忌她的人群,但是她一下子從很高的桌子上摔下來,她看到上麵的簽名,上麵寫“東西南北,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