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在學生會。在自己的學校裏,人人亦知曉。無數人的簇擁,但是她的眼神是空。心裏始終記得曾經有這樣的一個人,在每次自己疼痛無法平息的時刻和自己說,跟我來。是的,那個眼睛非常漂亮的人說,跟我來。

她是很多人的希望,她感覺疲憊。開完學生代表會後跑出去和他見麵。她還是喊他,談老師。她還是會說,談老師,我該怎麼辦。她還是淡漠沒有眼淚的樣子,但是她說,現在的生活太功利,我被折磨得已經不正常,她說,一年,一年的時光,我亦開始惘然。抬頭依舊撞到他的眼睛,他慢慢地說,看到你這個樣子,還不如讓你不要做。

忽然之間心緊了一下,這樣的問候是和學校裏那些孰真孰假的人群勢利是不同的。她想,為什麼自己總是在疼痛無法平息的時刻遇到他?

他和她說要她做他女朋友的時候她在彈吉他。她想很好啊,這樣很好。盡管學校裏的日子黑暗得沒有光亮,但是自己心愛的人在也好啊。其實她是個要求那麼簡單的女孩子,她隻是要求這樣的保護,簡單的,哪怕非常小。隻要活下去。那個時候安佳在學生會的名聲太好前途太亮,遭人想法,甚至有人放出話來要找人打她。

隨便吧。安佳並不在乎。

然後他說。安佳。然後眼睛裏第一次有了疼惜的感覺。

安佳,跟我來。記憶裏麵這句話不斷的重演。

她想,她並不愛他。隻是劫難重重,需要被保護,渴求擁抱,被一個人抱緊,沒有告別,沒有陰暗。隻是為了活下去。

如果沒有阿雅,沒有那些劫難深重,生命會不會就此安靜,無所是非。

二零零五年十月,許木子與楊雅結婚了。安佳沒有去看他們的婚禮,隻知道那日是離他們分開後的第七個國慶,政府燃放了焰火,煙花很美,她看著六點半的新聞轉播想象著穿著西服的許木子,想起七年前在百盛門前的許木子,物是人非,故人卻已不再重來。她悲哀的想起木子曾經說過,焰火是那麼絢麗,但是轉眼就沒入人海。是啊,人群在歡呼,而他們,將再一次告別,這一次將成另一種訣別。

婚後一個月,阿雅要求木子取消曾經做給安佳的網站。她說,我要這個網站。這是安佳給年少惟一的偶像建的網站,而這個網站亦是那年木子贈與她的禮物,他說,你要記住,我們哥哥和妹妹的情誼是永遠也不會被更改的。然而,他更愛阿雅。在沒有任何預兆的前提下,她的網站憑空消失。如同十四歲那年的房子,措手不及下便已被封底。

這是她第一次打電話請求他,她說,木子,請求你把網站還給我。木子在電話裏無力地說,安佳,我幫不了你,你很清楚,這是阿雅的決定,她說她需要這個網站。木子,不必解釋什麼,密碼在你手裏,如果你不肯,她何以獲得?安佳,她的哭鬧,我不願因為你而失去她,如果一定要選擇,我寧願選擇她。安佳沉默了許久,而後平息了情緒,堅定地說,哥哥,請求你,請求你把網站還給我,那是我的。掛掉了電話,她第一次喊他稱呼,稱呼代表距離,它們之間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兄妹情誼。七年前的焰火在頃刻間隱沒於繁華落寞中,頃刻間被毀壞的隻剩下塵埃。

隻是因為阿雅,因為一個女人,因為她的欲望與掌控,她便可讓她失去所有她認為要失去的東西。木子對安佳說,阿雅認定這是一場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然而安佳連保護自己的權利也沒有,所謂的戰爭也隻是阿雅自導自演的一幕戲劇,以此來掩蓋自己的控製欲望並一再的做給木子的家人看:我是有地位的,違背我的人都將受到懲罰。比如你,許安佳。

翌年5月。

那日,如往日般一起回家在車上的最末了幾站,許天然忽然取出一枚戒指,他說,安佳,乖,把手放到我的掌心裏,乖。安佳記得那日是畢業的前一個月,校刊的交接工作出現了嚴重的問題,他們都穿著學校藍色的校服,有很柔軟很燦爛的陽光,她把頭發紮了起來乖巧的靠在他的肩上。他為她戴上戒指,她忽然想起十歲那年編在衣領上的梔子花,她想笑卻不知為何的熱淚盈眶。那刻她想起喜歡的那篇《暖暖》,安佳覺得她與暖暖很像,但她卻比她運氣好,至少她可以握住天然的手,得到他的承諾和一枚不同於城給予暖暖的戒指。

安佳,我會一直好好待你,我真心歡喜你。他給她承諾。如果時日無所變遷,隻要你需要,我會一直不離開你。

她想她是愛他的,想要嫁給他,盡管有木子與阿雅在身上留下的痕跡,手腕上割脈的傷痕,然而她想或許她可以重新相信,相信這樣的承諾。這個男孩子,她從15歲時候遇到他。他是校刊副主編她是新人記者,而後他是校刊主編她是他的副主編,那麼多年來她習慣在每一次的會議上聽他的發言看他的眼睛,習慣他說的每一句話。她仍能記得第一次見著他的那瞬,他的才華及光芒仿若掩蓋住所有。

然後他輕輕地說,安佳,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安佳抬起頭看著他,這個她從十五歲開始就遇到的人,在十八歲相愛的人,為什麼我們不能在我未曾經曆疼痛的時候相愛?但是沒有關係,安佳笑著對天然說,我願意,我一定會嫁給你的。然後她輕輕地哭了。他說,安佳,你怎麼了,不快樂嗎?她搖搖頭,然後努力讓自己笑容甜美。

第二天,她戴著他的戒指去學校為校刊做最後的工作,如一年來她替他掌管這本刊物,然而不知道為何心裏總是有缺失,仿若總有一天會有一個人回來替代她,她知道是他,但是她等了太長時間。刊物的新主編競爭激烈,安佳對此無任何看法,雖然她是最有發言權的人,但她明了,她並不想讓刊物從和睦轉為紛爭,雖說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最後一次站在校刊的會議室講義台上,最後一次以主編的身份決定最後一件事情。然後新來的部長走上去善意提醒:安佳,把戒指拿下來,學校不允許的。今天那麼多部長都在……她怔怔地看著他的眼睛,然後輕聲但是堅定的說,不。我不會拿下來。隨後她宣布了與另一副主編商議下來的結果,宣布了新任主編的名字,把主編證交接,再走下台來,最後轉眼看一下這個愛過的地方,然後頭也不回的走掉了。然後她忽然想起她的主編證上,一直都是印著代理主編,一直都是代理。嗬,她笑了,笑得很平和。

安佳想起部長宣布她接位主編的那天,上海的十月陰天。底下許多人的掌聲還有成員的恭喜眼神。副主編雯一直是知曉她的所有事情,於是示意部長不要再說了,然而這是一個宣布儀式,怎可能不提新任主編上任的原因。然後,部長說,原校刊主編許天然停職處置,停職期間由許安佳接任校刊主編一職。在所有人的掌聲裏麵她走出去,隨後全校刊重新印製工作證,在她提供的證件內容上,有代理主編的字樣。部長來問原因,雯替她擋掉,也許這樣她會好過一點。

她知道,她在這裏也隻是因為他。她做他的副主編,為他代理主編。而現在他不在這裏了,她也不必繼續代理了,這裏於她已無任何的意義。光芒萬千又如何,明星閃亮又怎樣,過盡千帆,然後卻發現一切都是燈火闌珊。他們都要畢業了,他在哪裏,她就去哪裏。她始終記得她說過要嫁給他。

六月,許安佳畢業了。

在家閱讀安妮亦舒,聽王菲,喜歡《暖暖》、《七月與安生》、《喜寶》《人淡如菊》,喜歡《流浪的紅舞鞋》、《彼岸花》、《矜持》,偶爾也放一些歌劇,比如圖蘭朵、蝴蝶夫人。她還是覺得自己與暖暖很相像,她仍然覺得她比她運氣好,但是她不再相信會再遇到許木子,她隻是想在二十歲的時候嫁給惟一愛著的人,嫁給天然。

然後夜晚做夢,夢見自己站在他們班級門口等待他的下課,等了很久,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七月七日,談顏夕也結婚了。安佳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在陽台上澆花,忽然想起王菲的《蝴蝶》,然後轉過身淡淡的微笑。她想起天然已經六天沒有給她打電話了,不知道為什麼開始害怕,於是心裏生生的疼了一下,非常重的抽了一下。忽然開始想念他的微笑,他的擁抱,他的氣息,然後跪在地上哭了起來。她害怕他忘掉了他的承諾,忘掉了他說過會和她在一起。

八日,天然打來電話,他在電話那邊輕輕地喊,安佳,我想你了。安佳,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呢。然後她發現她的手機停掉了,她盡量控製住自己的語調,她說,天然,你好嗎。在做什麼。我很想念你。我怕你不要我了。他在電話裏笑了,傻孩子,你為什麼總是不自信?我說過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我們就會一直在一起的。然後安佳無法抑製自己,終於還是哭了出來,天然,抱抱我,好嗎。請求你抱抱我。

可是。天然,離你娶我的兩年,究竟還有多遠。